歐洲古代文學上的婦女觀
歐洲古代文學上的婦女觀
一
歐洲文學的淵源,本有三支,一是希伯來思想,二是希臘思想,三是中古的傳奇思想。這三種潮流本來各自消長,不相一致,到了文藝復興時代(十五六世紀)方才會合起來,便成了近代歐洲文學的基本。我們現在所說,只是古代的情形,包含上古中古在內,那時這幾種潮流還未會合,所以我們也將他分作三節,把最顯著的幾點極簡單的說一說。
古代希伯來文學留傳在今日的,便是一部《舊約》。《舊約》本是猶太教及基督教的聖書,但經了歷史批評的研究,知道這一部聖書實在是國民文學的總集,裡邊有歷史法律哲學,有詩歌小說,並非單純的教典。本來宗教的著作都可以作抒情詩觀,各派的聖書也多是國民文學的總集,如中國的五經便是一例,不過《舊約》整理的最完全罷了。《舊約》里關於婦女的記述,第一顯著的要算《創世記》中夏娃的故事。
「耶和華上帝就用那人身上所取的肋骨,造成一個女人,領他到那人跟前。那人說,這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可以稱他為女人,因為他是從男人身上取出來的。因此,人要離開父母,與妻子連合,二人成為一體。」創第二章第二二至二四節
這用亞當肋骨造成的,便是最先的女人夏娃。後來她聽了蛇的誘惑,吃了智慧的果子,上帝將他們夫妻二人逐出伊甸樂園。
「耶和華上帝……又對女人說,我必多多加增你懷胎的苦楚,你生產兒女必多受苦楚;你必戀慕你丈夫,你丈夫必管轄你。又對亞當說,你既聽從妻子的話,吃了我所吩咐你不可吃的那樹上的果子,地必為你的緣故受咒詛,你必終身勞苦,才能從地里得吃的。地必給你長出荊棘蒺藜來,你也要吃田間的菜蔬。你必汗流滿面才得糊口,直到你歸了土,因為你是從土而出的;你本是塵土,仍要歸於塵土。」第三章十六至十九節
以上男女創造的神話,當時當作神授的經訓,歷史的事實,原有很可非難的地方,但是現在大家既然承認他只是古代的傳說,我們從思想上去考察他,卻也有許多興味。世界造成的始末,原是一切的人所想知道的,所以各民族間都有一種創世的神話。但是還有幾個問題更為切要,如性的牽引,人生的辛勞苦楚,在古人的心目中都很神秘,不容易了解,於是只好用神話來說明他,上文所引的便正是這一類的起原的神話(AitiologicalMyths)。農業的辛勞,女人生育的苦楚的起原,他們便用了夏娃的故事去做解釋。兩性的神秘的牽引,他們自然更不明了,所以也是那樣解釋;這肋骨的話看去雖然很是粗鄙,但在類似的傳說中卻是比較的更有意義,近代的許多性的神秘主義的新思想,還是從此而出的。見本文第三節。男性的強烈容易感受異性的激刺,古時的人便倒果為因的歸罪於女性的誘惑;女性的成年又歸罪於蛇的誘惑,在古代及野蠻民族裡,以月經為蛇或魔鬼的作為的思想,甚是習見:這是對於那故事的學術的說明。至於女人的被輕視,乃是弱性(WeakerSex)必然的運命,而且古代著作都出於男子之手,又在那樣的時代,原是不足怪的了。
《舊約》里幾篇歷史上所描寫的猶太社會,大半還是家長制度時情形,英國伯列(Bury)教授在《思想自由史》上說他反映出低級的文明,裡面還充滿著野蠻的習慣。他們的共通的信仰是人皆有罪,因此便發生祭祀與潔凈兩種思想。《利未記》一篇記的很是仔細,關於婦女的是這樣說:
「若有婦人懷孕生男孩,他就不潔凈七天,像在月經污穢的日子不潔凈一樣……他若生女孩,就不潔凈兩個七天。」利第十二章二又五節
再並第十五章十八節以下看起來,希伯來的禁慾思想差不多已很明顯了。《新約》雖然是用希臘文寫的,但實在仍是希伯來思想的典冊。《馬太福音》里說:
「門徒對耶穌說,人和妻子既是這樣,到不如不娶。耶穌說,這話不是人都能領受的,惟獨賜給誰,誰才能領受。因為有生來是閹人,也有被人閹的,並有為天國的緣故自閹的;這話誰能領受,就可以領受。」太第十九章十至十二節
耶穌在福音里雖然沒有正式的宣示,但是以獨身為正的意思,已經即此可見。他在迦拿赴婚宴的時候,對他的母親說:
「婦人,我與你有什麼相干。」約第二章四節
這句話里無論藏著怎樣的奧義,我們只照文字解說,拿來作希伯來思想的婦人觀的題詞,沒有什麼不適當的地方。
《舊約》里純文學方面,有兩篇小說,都用女主人公的名字作篇名,是古文學中難得的作品,這便是《以斯帖記》和《路得記》。以斯帖利用她的波斯王后的地位,破壞波斯大臣哈曼的陰謀,救了猶太一族的滅亡。路得是摩押族的女子,嫁與猶太人為妻,夫死無子,侍奉老姑回到伯利恆,後來依了猶太舊律,嫁給親族中的波阿斯,便是大衛王的先祖。這兩篇都是二千二百年前所作,藝術上很有價值,《以斯帖記》有戲劇的曲折,《路得記》有牧歌的優美。兩個女主人公也正是當時猶太的理想中模範婦人,是以自己全人供奉家族民族的人,還不是顧念丈夫和兒子的賢妻良母,更不是後來的有獨立人格的女子了。
《舊約》里的《雅歌》八章,是一種特別的作品。從來的註釋者都將他作宗教詩看,說是借了愛情表現靈魂與教會的關係的,但近來批評研究,才知道這實在是普通的戀愛歌,並沒有別的奧義。英國摩爾敦(Moulton)教授等以為他是一篇牧歌,所敘的是所羅門王的事。但美國謨爾(G.F.Moore)博士說這是結婚時所唱的情歌的總集,所羅門不過是新郎的一種美稱,這話似乎更為確實。《雅歌》中有一節道:
「求你將我放在你心上如印記,帶在你臂上如戳記,因為愛情如死之堅強,嫉恨如陰間之殘忍。所發出的電光,是火焰的電光,是耶和華的烈焰。愛情,眾水不能息滅,大水也不能沒。」歌第八章六至七節
我們看了這歌,覺得在禁慾思想的希伯來文學中,也有這樣熱烈的戀愛詩,彷彿很是奇異;但因此也可以得到一個教訓,知道人性里靈肉二元原是並存,並不是可以偏廢的了。
二
希臘思想普通被稱作現世主義的思想,與希伯來的正相對抗,但他文學上的婦女觀,並不見得比猶太更為高上。這也是時代使然,英國西蒙士(Symonds)說,「希臘的對於婦女的輕蔑,指示出他們光輝的但是不完全的文明上底一個最大的社會的污點」,批評的很是適當。不過因為這是根於社會制度,並不從宗教信仰而來的,所以如《利未記》中所說的那種思想也就沒有。希臘的宗教並不禁忌婦人,有幾種女神的崇拜還有專用女祭司的,至於女子的歌隊舞隊更是很普通的了。
希臘的女人創造傳說,在海希阿陀思(Hesiodos)的詩里,便是有名的般陀拉(Pandora)的故事。普洛美透思(Prometheus意雲先見)與他的兄弟遏比美透思(Epimetheus后見)共造萬物及人類,但是因為普洛美透思過於袒護人類,大神宙斯(Zeus)對他生了仇恨,想設法陷害他們。他命鍛冶之神依照女神的式樣造了一個女人,卻放上一顆狗的心肝,然後叫眾神大家資助,給她一切的技藝與美,便稱她為般陀拉,意思就是「眾賜」。大神將她送去給普洛美透思,但他知道宙斯的計畫,辭謝不受;又去送給他的兄弟,遏比美透思便收受了,娶她為妻。般陀拉有一個箱子,是神給她的,囑咐不可開看;她的好奇心卻引誘她破了這個戒約,箱蓋一啟,裡面關著的罪惡辛苦疾病,都飛了出去,只剩了一個希望,當她慌忙放下箱蓋的時候,被關在裡邊,不曾飛出。自此以後,人生便多不幸,沒有希望了。希臘的傳說雖然也說人間病苦的原因,起於女子,但與希伯來不同,因為他不曾含有以女子為不凈的觀念;他的對於女子的輕蔑,只是從事實上得來,不過是男尊女卑的社會裡一種平常的態度罷了。般陀拉雖然稱是最初的女人,但是以前已有人類;至於未有女人以前的人類怎樣的衍續下來,這一個難解的問題,詩人卻未曾說及。
訶美洛斯(Homeros或譯荷馬)兩篇史詩,本是敘英雄戰爭冒險的事,但女人也頗占重要的位置,如《伊里恩的詩》(Ilias通俗稱Iliad)里的安特洛瑪該(Andromakhe)及《阿迭修斯的詩》(Odysseia通稱Odyssey)里的沛納洛貝(Penelope),都是世間模範的賢婦,描寫的很有同情。還有造成伊里恩大戰爭的海倫納(Helene),在道德上本來很有可以非難的地方了,她本是斯巴達王后,隨了伊里恩王子逃走,斯巴達王號召希臘各邦來攻伊里恩,苦戰十年,才將這座城攻破了。但是希臘詩人對於她也很是寬容,並沒有加上什麼破家傾國這些稱號;有人還做了辨正,說跟了伊里恩王子去的只是她的影象,自己卻隱居在埃及。我們從這裡很可以看出希臘的特有的精神。平民詩人像海希阿陀思的人,很透徹的看見人世的苦辛,所以不免將苦味連帶的加到弱性上去;但他們又是現世思想的,尚美享樂的民族,他們的神祠里有威嚴的大神,也有戀愛女神亞孚羅迭推(Aphrodite)。他們以海倫納為美的化身,常住的青春的實體,戀愛女神的表現,因此自然發生一種尊崇的感情。等到雅典文學時代,悲劇詩人多喜在神話傳說上,加上一層道德的解釋,於是海倫納的生平又不免有許多缺憾發現了。
史詩時代以後,詩歌很是發達,但純粹的抒情詩不很盛,最多的是格言詩諷刺詩及儀式上用的合唱的歌。我們在這三種詩的性質上,可以豫料他對於婦女戀愛等的題目,未必有讚美的話。格言及諷刺詩在文學的譜繫上,從海希阿陀思派史詩出來,與後來的戲劇及哲學相接聯;在這樣的常識的文藝作品上,感情當然不能占什麼重要的位置;從當時的常識看來,婦女自然是弱性,結婚只是買賣了。合唱歌原系祭祀競技等時的歌曲,於是一方面關係也就較少。我們現在從諷刺詩里舉出兩個例來,可以見其一斑。舍摩尼台斯(Semonides)有一首一百十九行的長詩,形容十類的女人,用十種物事做比喻。他起首說:
「最初神造女人的心,成種種不同的性質。他造一種人,像硬毛的豬。她的家裡各物凌亂,沾染污泥,在地上亂滾。她自己也污穢,穿著不洗的衣服,坐著,在糞堆里肥壯起來。」
其次列舉狐,狗,泥,海水,驢,鼬,馬,猴為比,最後一種是蜜蜂,是唯一的良妻了;但他還總結一句說:
「宙斯造了這最上的惡,——便是女人;他們好像是好的,但你去得了來的時候,她便變了禍祟。」
他的話可以算是苛酷了,可是還不能比「辣詩人」息坡那克思(Hipponax)的這兩句詩:
女人給男子兩個快樂的日子,
在她結婚及出喪的時候。
希臘的抒情詩雖然流存的很少,但因為有一個女詩人薩普福(Sappho),便佔了世界第一的位置。她是列色波思(Lesbos)島的人;原來住在那邊的希臘人屬於愛阿里亞族,文化最高,風氣也最開通,女子同男人一樣的受教育,可以自由交際,不像雅典的將女子關在家裡,作奴隸看待,也不像斯巴達的專重體育,只期望她生育強健的子女;所以列色波思當時很多女詩人,大家時常聚會,彷彿同後來雅典的哲學家講學一樣,薩普福便是這樣團體里的領袖。她的古今無比的熱烈的戀愛詩,歷來招了許多的誤解,到了四世紀的時候,法王命令將她的詩集和別的所謂異教詩人的著作,一併燒了;因了這回熱心的衛道的結果,我們所能看見的女詩人的遺作,只剩了古代文法字典上所引用的斷片,一總不過百二十則,其中略成篇章的不及什一了。但便是這一點斷片,也正如《希臘詩選》的編者Meleagros說,「花雖不多,都是薔薇。」她的戀愛詩第一有名的是《寄所愛》(「EisEromenan」此字系女性),只是極不容易譯。我們現在抄譯幾則短句,也可以知道她的戀愛的意見了。
愛(Eros)搖我的心,如山風落在櫟樹的中間。斷片四二
愛搖動我,——融化支體的愛,苦甜,不可抗的物。同四十
這苦甜(原語是甜苦Glykypikron)一句話,便成了後來許多詩人的愛用語。下列的兩行,卻又似柏拉圖(Plato)的哲學問答里的話了。
看了美的人,必是善的,
善的也就將要美了。斷片百一
希臘戲劇起源於宗教,他的材料差不多限於神話及英雄傳說;但是戲曲家的作法和思想逐漸改變,所以在這範圍內也就生出差異來了。最初的悲劇家愛斯吉洛思(Aeschylus)用了他虔敬的宗教思想,解釋傳說的意義,他的悲劇里的婦女(其實連男子也是如此)都不過是所謂上帝的傀儡,如遏來克忒拉(Elektra)的為父復仇,許沛美斯忒拉(Hypermestra)的背父從夫,一樣的是神意,沒有個人的自由意志。所福克來斯(Sophokles)不管這些宗教和道德上的意義,只依了普通的心理,描寫古時的事情,劇里的女性更有獨立的性格了;如安諦戈納(Antigone)因為葬兄得罪,甘心就死,做了英雄的事,實際上卻仍是一個溫和的弱女子,並不是人情以外的女英雄,他的藝術更精美了。但思想最特別的,要算是歐立比台斯(Euripides)。他生在二千四百年前,思想卻很進步,憑了理性,批評傳統的倫理,歐洲人常將他比現代英國戲劇家伯納蕭(BernardShaw)。他的劇里多描寫世間所謂惡德的女人,所以被稱為憎惡女性者(Misogynistes),其實是正反對的,他對於他們很有同情,或者還有多少的辯護。譬如美代亞(Medea)因其夫他娶,用法術謀害新婦,又殺了自己的子女,駕飛龍車逃去;又法特拉(Phaidia)愛前妻之子,被他拒絕,便誣陷他致死,隨後她也悔恨自殺。這兩個人,在平常的眼光看來都是惡婦了;但歐立比台斯知道「愛情如死之堅強,嫉恨如陰間之殘忍」,共同的人性到處存在,只因機緣湊合,不幸便發生悲劇,正如星星的火都有燎原的可能性,不過有的不曾遇風,所以無事罷了。理想的悲劇能夠使人體會劇里人物的運命,感到悲哀,又省察自己的共同的人性,對於將來感到恐怖:歐立比台斯的著作可以當得這個名稱。他的劇里也有淑女,如亞爾開諦思(Alkestis)替丈夫的死,但我們所感到的不單是她的貞誠勇敢,卻多看出她丈夫的利己與卑怯,這又是作者的手段與他的微意之所在了。
希臘悲劇這題目很是廣大,現今只就關於婦人問題的略略一說;至於喜劇因為流傳的很少,又性質上原是一種諷刺的俗曲,對於婦女大抵都是譏笑的態度,與諷刺詩人相似,所以現在也不再說及了。
三
中古時代的思潮,以基督教為本,因了社會情狀的關係,生出種種變化,如騎士制度,聖母崇拜等,錯雜起來便造成中世的傳奇思想。基督教本是希伯來思想的嫡裔,但經過耶穌的修改,對於婦女的嚴厲的意見,已經寬緩一點了。但到使徒的手裡,不免又苛刻了許多,而且教會的作止規條逐漸制定,於是摩西的精神重複得勢了。如聖保羅說:
「你們當順著聖靈而行,就不成就肉體的情慾了。因為情慾和聖靈相爭,聖靈和情慾相爭。」《加拉太書》第五章十六至十七節
「那些屬基督的人,是已經把肉體,連肉體的邪情私慾,同釘在十字架上了。」又第二十四節
「男不近女倒好。」哥前第七章一節
這個禁慾思想,直到路德出現為止,很占勢力。這原是理想的出世法,但對於世間法他也有這幾種教訓。
「叫自己的處女出嫁是好,不叫她出嫁更是好。」哥前第七章三十八節
「各人的頭就是基督,女人的頭就是男人。」又第十一章三節
「女人要沉靜學習,一味的順服。我不許女人講道,也不許她轄管男人,只要沉靜。因為先造的是亞當,后造的是夏娃。且不是亞當被引誘,乃是女人被引誘,陷在罪過里。」提前第二章十一至十四節
「並且男人不是為女人造的,女人乃是為男人造的。」哥前第十一章九節
「他們指女人總要順服,正如律法所說的。」又第十四章三十四節
以後教會的神父便更變本加厲,又因了當時羅馬王朝侈華恣肆的反動,造成極端的厭世憎女的思想。台土利安(Tertullian)說:
「女人!你應該穿著喪服破衣走,你的眼裡滿盛哀悔之淚,使人們忘記你是人種的禍祟。女人!你是地獄的門。」
「人必當獨身,縱使人種因此而絕滅。」
聖奧古斯丁(Augustine)說:
「獨身者將在天上輝耀,如光芒的眾星;生他們的父母卻像無光的星。」
阿列根(Origen)說:
「結婚是非神聖而且不潔,是私慾的一種方法。」他這樣說,也便實行他的主義,自宮以避誘惑了。以上多據德人倍貝爾《婦人論》中所引。這樣下去,非人情的禁欲主義,差不多完全主宰了世界。到六世紀瑪松(Maon)會議,遂有女人有無靈魂與人格的討論,他的結果是大多數的否決!
但是六世紀以後,歐洲政教的形勢也逐漸改變了。羅馬東遷,小國紛紛建立,遂成封建制度;新興民族受了教會熱心的勸導,也都轉為基督教徒,於是聖母崇拜突然興起,和封建底下的騎士制度聯合,造成那種傳奇的婦女崇拜。原來歐洲各民族在未受基督教的洗禮以前,各有他們自己的宗教,教會雖然使他們在儀式上改了宗,但是根柢上的異教思想,一時不能變換;所以教會裡用了剿撫兼施的辦法,一面將勢力較小的諸神悉數打倒,併入地獄里,做撒但的部下;一面卻將在民間佔有勢力的諸神提拔起來,改換名稱,分配作古代的聖徒,如海神變為聖尼古拉之類。餘下一個最大的女神,南歐的亞孚羅迪推(Aphrodite)或威奴思(Venus),北歐的遏陀(Edda)或弗勒雅(Freyja),都是代表女性體用的大神,生氣的宗教之主體,便被改作聖母;於是以前不大被人尊重的聖馬理亞,至此遂成了普遍的崇拜了。
騎士制度的完成,卻純是政治上的關係。一國的王並不是直接的統轄臣民,藉了租稅力役,保守他的國土;他將土地分封給人,為侯伯等,有事的時候,便專靠他們的幫助。侯伯等諸貴族又招養許多武士,替他們出力,因為武士都是擐甲騎馬,所以稱作騎士。這騎士制度實在只是一種主僕關係,武士這一字英國作Knight,本有僕役的意思;不過他是仆而非奴,故地位稍為尊嚴,也較自由。但是他僕役的職務,原是存在,對於他的主人,有絕對忠順的義務。他的主人在宗教上有神的父子及聖母,在政治上有王與直接的主君——及主母。因為主君有時以戰爭外交種種關係,暫時離家,他的統治城堡的威權,便由他的妻來代表,所以貴族的夫人們,在他們屬地內也得了極大的尊崇。有這聖母與主母兩重的崇拜正在流行,一般女性的價值,就因之增高。在一方面遊行騎士的訓條,於為宗教及主君盡忠之外,又誓言尊敬婦女,一方面騎士文學的戀愛歌,也漸以發生了。
(關於中世尊重婦女的事業,頗有疑問。德國倍貝爾(A.Bebel)便極不相信,在《婦人論》第一分卷中雲,「空想的傳奇派與有心計的人們,努力的想將這個時期十二至十四世紀當作道德的時代,真誠的尊敬婦女的時代。……其實這時候,正是極凶的私刑法的時代,一切組織都散漫了,武士制度差不多變了路劫強盜和放火的職業。這樣行著最殘暴的凶行的時代,決不適宜於溫柔與詩的感情的發達,而且他反將當初存在的,那一點對於女性的敬意,毀壞凈盡了。……」這就事實上說,當然是如此,但我們可以確說,在文藝上當初曾有這一種思想的表現,便是倍貝爾自己也原是這樣說。)
騎士文學的發生,我們可以將他稱為人們對於女性的解放的初步。在異教時代,男女可以自由的歌詠戀愛的甜苦;基督教來了,把人類的本能統統抹殺,他們雖然照舊結婚生殖,但如聖耶隆姆(Jerome)說:
「結婚至好也是一件惡行,我們只能替他強辯,替他祓除。」
所以世間以為男女關係是不得已的污惡,不是可以高言的,更無論詠嘆了。因這污惡的觀念,養成一種玩世態度,作放縱的詩歌的,是禁慾思想的別一方面的當然的果實。到了這時代,女性以聖母和主母的兩種形式,重複出現於世,潛伏著的永久的人性,在詩人胸中覺醒過來,續唱他未了的歌,正是自然的事。但是這兩個女性的代表,雖然同是女人,卻都有神聖威嚴圍繞著,帶著不可逼視的光芒,詩人的愛於是也自然的離了肉體,近於精神,差不多便替文藝復興時代的「柏拉圖的愛」(PlatonicLove)做了先驅了。
騎士文學的發達,是逐漸的。最初是史詩的復活,藉了十字軍護教的英雄,詠嘆人生的活動,先是敘戰爭,次敘冒險,隨後敘戀愛;先是專講正教的人物,其後也漸及異教。但這都是敘事一面,到了普洛凡斯(Provence)文學興起,於是抒情詩遂占勢力,戀愛成了詩中的主題。這個傾向,在歐洲文學界上本來是共通的,普洛凡斯即法國南部一帶地處南方,思想又較自由,所以首先發現;他的影響漸漸由南而北,遂遍西歐。普洛凡斯的這種詩人,特別有一種名稱,叫作忒洛巴陀耳(Troubdour),多是武士或貴族出身。他們詩里的主旨是愛,——對於神及女人之愛。但是兩者幾乎有混同的傾向,因為忒洛巴陀耳的戀愛的對象都是已婚的主婦,並非處女,詩中只有愛慕而無欲求,也沒有結婚的願望。這個原因,上面已經說及,便是這裡的所謂戀愛,並非平等關係,乃是從主僕關係出來的,所以詩中的愛人在實際是威嚴的主母,與聖母之可仰而不可即彷彿一樣。詩人的「戀愛的服務」(ServiceofLove),先為詩歌的請求,倘主母許可,正式的與以接吻及指環等親身之物,以為印證,以後便承受他的詩的讚美。這戀愛的服務雖然因為公認戀愛,可以說是人性解放的初步,卻還受各種束縛,有許多非人情的地方,他們所愛的既然是一個神聖的偶像,——聖母或主母——詩中的戀愛因此也自然是理論而非經驗,是理想上的當然而非人情上的必然:這正是不得已的缺點。理論的戀愛雖然可以剖析的很是微妙,但沒有實際的無窮的變化,所以忒洛巴陀耳的詩只以巧妙勝,不以真摯勝。英國且德(H.J.Chaytor)在所著《忒洛巴陀耳》(TheTroubadours)中總敘這類戀愛詩的要旨云:
「詩人首先讚美其所愛者;她在肉體上精神上都是完全,她的美照耀暗夜,她的出現能使病者愈,使悲者喜,使粗暴者有禮,等等。詩人的對於她的愛與貞壹是無限的:和她分離將比死更壞,她的死將使世界無歡,而且他欠她一切所有的善或美的思想。這隻為她的緣故,他才能夠歌吟。與其從別人受到最高的恩惠,他寧可在她手裡受無論怎樣的苦痛和責罰。……這個熱情變化了他的性質:他是一個比先前更好更強的人,預備饒恕他的仇敵,忍受一切肉體的艱苦;冬天在他同愉快的春天一樣,冰雪像是柔軟的草地和開花的原野。但是如或不見還報,他的熱情將毀滅他;他失了自製,同他說話也不聽見,不能吃,不能睡,漸漸變成瘦弱,慢慢的陷到早年的墳墓里去了。即使這樣,他也不悔恨他的戀愛,雖然他指愛引他到苦與死里去,他的熱情永久的變強,因有希望扶助著他。但是倘若他的希望實現了,他欠這一切,都出於夫人的慈惠,因為他自己的能力是一點都不能有所成就的。」
我們在這裡再引一節頌聖處女馬理亞的詩,忒洛巴陀耳的戀愛詩風差不多可以略見一斑了。
「夫人(Domna),無刺的薔薇,甜美在一切花之上,結實的枯枝,不勞而生谷的地,星,太陽之母,你自己父親指神的保母,在世界上或遠或近,沒有女人能夠像你。案枯枝意即指處女
夫人,凈而且美的處女,在產前如此,其後亦然;耶穌基督從你受了肉身,而不使生瑕,正如太陽照時,美光通過窗上玻璃而入內。」
這種騎士的詩歌,雖然有一種窠臼,但是略能改正社會上對於婦女的觀念,頗有功績。德國同派的詩人於讚美意中的個人以外,兼及女性的全體,其態度尤為真誠而平允。如來因瑪耳(ReinmarvonHagenau)詩云:
女人,怎樣的一個祝福的名!
說來怎樣的甜美,想來怎樣的可感謝!
烏爾列息(UlrichvonLichtenstein)云:
我想神不曾造過比女人更好的物。
又詩云:
女人是凈,女人是美,
女人是可愛而且優雅,
女人於心里困苦的時候是最好,
女人帶來一切的好事,
女人能召男人向名譽去,
阿,能承受這些的人是幸福了。
至於華爾德(WaltervonderVogelweide)下面的話,又與但丁(Dante)的意見相一致了。
戀愛的最好的報酬,是男子自己品格的增高。
有著好女人的愛的人,
羞恥一切的惡行。
以上所說,是中古時代順應了社會潮流而發生的一派文藝思想,但同時也別有反抗的一派,佔有相當的勢力。在各種傳奇(Romance散文或韻文的,多含神異分子的故事)里最為習見,如福斯德(Faust)博士賣靈魂求快樂,丹訶什爾(Tannhuser)入愛神山(Venusberg)之類,便是一例,但在彈詞《奧加珊與尼古勒德》(AucassinetNicolette)里,這趨向最為明了。奧加珊愛奴女尼古勒德,但是他的父親伯爵不答應,叫女的教父子爵勸誡他,說倘若娶了尼古勒德,將墜地獄,不得往天堂里去。奧加珊答說:
「在天堂里我去幹什麼呢?我不想進去,我只要得我的甜美的朋友,我所摯愛的尼古勒德就好了。因為往天堂去的,都是那些人:那老牧師們,老跛腳和那殘廢者,他們整天整夜的在神壇前,在教堂底下的窟室里咳嗽;那些穿舊外套和破衣服的人們;那些裸體,赤足,都是傷痕的;飢餓乾渴,寒冷困苦而死的。這些人們往天堂去,我與他們一點都沒有干係。但是地獄里我卻願去。……我願到那裡去,只要有我的甜美的朋友尼古勒德在我的身旁。」
其後敘述尼古勒德從幽居中逃出,月夜經過園中的情景,令人想起所羅門的《雅歌》。
「她用兩手拿著衣裾,一手在前,一手在後,輕輕的在堆積在草上的露里挨著,這樣走過了花園。她的頭髮是黃金色,垂著幾縷愛發;她的眼睛,藍而帶笑;面色美好,嘴唇硃色,比夏天的薔薇或櫻桃更紅;牙齒白而且小;她的乳堅實,在衣下現出,如兩個圓果;她的腰很細,兩手可以圍過來。她走過去的時候,踏著雛菊,花映在伊的腳背和肉上,彷彿變了黑色,因為美麗的少年處女是這樣的白。」
在《浪遊者之歌》(CarminaVagorum)集里,也多有這類讚歎肉體美的句子,如:
額呵,喉呵,嘴唇呵,面頰呵,
都給與我們戀愛的資糧;
但是我愛那頭髮,
因為這是黃金的顏色。
又如《美的呂提亞》(「Lydiabella」)的首節云:
美的呂提亞,你比清早的新乳,
比日下的嫩百合還要白!
同你的玫瑰白的肉色相比,
那紅薔薇白薔薇的顏色都褪了,
那磨光的象牙的顏色都敗了。據英國西蒙士編《酒與女人與歌》
《浪遊者之歌》是當時在歐洲各大學遊學的少年教士所作,用拉丁文,多仿頌歌體,而詩的內容,卻是西蒙士所說的酒與女人與歌,我們從這裡可以看出禁慾思想的失敗,知道將有什麼新的發展要出現了。
這新的發展,便是文藝復興與宗教改革。文藝復興是異教精神的復活,但是伊大利的文藝家用了和平手段,使他與基督教相調和,順了騎士文學的思潮,將希臘思想渡了過來。宗教改革本是基督教的中興,改革者卻出於激烈反抗的態度;路德根據了自然的人性,攻擊教會的禁欲主義,令人想起浪遊者的詩,實在是頗妙的一個反比。路德說:
「凡是女人,倘若她不是特別的受過上天的凈化,不能缺少男人的伴侶,正如她不能缺少食飲睡眠,或別的肉體需要的滿足一般。凡男子也不能缺少女人的伴侶。這理由是因為在我們天性里,深深的種著生育的本能,與飲食的本能無異。所以神使人身上有肢體血管精液,並一切必需的機官。倘有人想制止這自然的衝動,不肯容人性自由,他正如想制止自然令弗自然,制火令弗燒,制水令弗濕,制人令弗食飲睡眠。」
這一節話,即以現在的眼光看來,也非常精確,幾乎是現代講「性的教育」(Sex-education以性的知識,授予兒童,謂之性的教育,或譯兩性教育,不甚妥)的學者的話了。但他又說:
「將婦女拿出家庭以外,他們便沒用了。……女人是生成管家的,這是她的定命,她的自然律。」
我們可以知道,他的意見終是片面的。因為他在這裡又過於健全,過於實際的;正如文藝復興的文人的「柏拉圖的愛」,因為過於理想,過於抽象,也不免為片面的一樣。
伊大利詩人但丁(Dante)和同時的彼得拉耳加(Petrarca)一樣,一面是文藝復興的前驅,一面又是忒洛巴陀耳的末裔。他的《神的喜劇》(TheDivineComedy)裡面,包羅中世的政教道德思想的綱要,他的《新生活》(LaVitaNuova=TheNewLife)又是醇化的戀愛觀的結晶。他在九歲的時候,遇見貝亞忒列契(Beatrice這是假名,即忒洛巴陀耳詩學上所謂詩名Senhal),便發生初次的,亦是永久的戀愛,如《新生活》上所說,他看見了「比我更強的神」——愛神——了。但是那女人終於不很理他,正與彼得拉耳加所愛的勞拉(Laura)一樣,但丁卻終身沒有改變,因為他的愛是精神的,不以婚姻為歸宿,彷彿是忒洛巴陀耳的「宮廷之愛」(CourtlyLove),而更為真摯。在但丁這愛的經驗,實在是宗教的經驗據弗勒丘著《婦人美的宗教》中所說,聖書上「神即是愛」這句話,便是他的說明。世間萬有都被一個愛力所融浸,這也就稱作神;人們倘能投身愛流,超出物我,便是與神合體,完成了宗教的究竟大願。但是人多關閉在自我的果殼裡,不易解脫,只有在感著男女或親子之愛的頃刻,才與普遍的力相接觸,有一個出離的機會。由愛而引起的自己放棄,是宗教上的一種最要素,所以愛正可以稱為入道之門。但丁以見貝亞忒列契之日為新生活的發端,以愛的生活為新生活的本體,便是這個意思了。
但丁的戀愛觀,本出於忒洛巴陀耳而更為精微真摯,又是基督教的,與文藝復興時的「柏拉圖的愛」相似而實不同,柏拉圖在《宴饗》(Symposion)篇中記梭格拉第述女祭司神榮(Diotima)之言云:
「進行的次序,或被引而歷經所愛事物的次序,是以世上諸美為梯階,循之上行,以求他美:自一至二,自二以至一切的美形,自美形至美行,自美行至美念,自美念以上,乃能至絕對美的概念,知何為美的精華。……這是人所應為的最高的生活。從事於絕對美的冥想。」
「愛是最上的力,是宇宙的,道德的,宗教的。愛有兩種,天上的與世間的:世間的愛希求感覺的美,天上的愛希求感覺以上的美。因為感覺的美正是超感覺或精神的美的影子,所以我們如追隨影子,最後可以達到影后的實體,在忘我境界中得到神美的本身。」《婦人美的宗教》七感覺美的中間,以人體美——就中又以婦人美為最勝。又依善美合一之說,人的容貌美者,因他有精神美——即善——的緣故,譬如燈籠里的火,光達於外。因此在文藝復興時期,婦人——美婦人的位置與價值,很是增高。但是如英國弗勒丘(J.B.Fletcher)在《婦人美的宗教》里說,「柏拉圖的愛,從人情上說來,是自私的。他注視所愛的面貌,當作他自己冥想的法喜的刺激劑。這幾乎有點殭屍(Vampire)似的,他到處遊行,想像的吸取少女及各物的甜美,積貯起他的心的蜜房。」因此文藝復興的尊重婦女,也不是實在的,正如中古的女人崇拜一樣,但是新的局面卻總由此展開了。文藝復興時代,在本篇範圍之外,故不詳說。
綜觀以上所說中古以前文學上的婦女觀,差不多總在兩者之間,交互變換,不將女人當作傀儡,這字的意義,實在不能與英文的doll相當。古書里說老萊子弄雛於其親側,這雛字倒頗適切,只可惜太古了。日本有一種小兒祝日所祭的人形,還稱作雛。便當作偶像!但這是時代的關係,無足怪的。歷來的文學,本來多出在男子的手裡;便是女人所作,講他們自己的,也如英國約翰彌勒(J.S.Mill)所說,大半是「對於男子的諂媚」。但是這些歷史上的陳跡,無論怎樣蕪穢,卻總是發生現代思想之花的土堆,——別一方面,科學的知識固然也是一個最大的助力。如耶穌說:
「那起初造人的,是造男造女,並且說,『因此,人要離開父母,與妻子連合,二人成為一體』。」創二之二四「你們沒有念過么?既然如此,夫妻不再是兩個人,乃是一體的了。」太第十九章四至六節
康德(Kant)也說:
「男女聯合,成為一個整的全體;兩性互相完成。」據倍貝爾書中所引
又如性的神秘主義,在十八世紀以前,瑞典播格(Swedenborg)路易斯勃勒克(Ruysbroeck)等,以基督教為本,大加提倡;到了近代,也很有這傾向,但是經過了科學的洗禮,更為徹底了。神秘派於人間的男女親子關係上,認出人神關係的比例,因為神是宇宙之源的「一」,萬有的生活原則,本來無不與他相應,性的牽引與創造,當然可以有神的意義。現代的詩人卻更進一層,便直認愛即是神,不復以愛為求神的梯階,或神之愛的影子,即此男女親子的愛,便有甚深無量的意義,人人苟能充他的量,即是神的生活了。他們承認男人是男人,女人是女人,小兒是小兒,這是現代科學思想之賜,也就是造成他們的平易而神秘的思想的原因了。英國嘉本特(E.Carpenter)在他的《嬰孩》(「TheBabe」)詩中說:
兩個生命造出一個,只看作一個,在這裡便是所有的創造。
這可以稱是他的現代的性的神秘主義。他有一部《愛的成年》,講男女問題極為正確,經郭君譯出,在北平出版。以下一節,是威爾士(H.G.Wells)的話,我們引來作本篇的結束。
「我想,同事的欲求,將自己個人的本體沒入於別人的欲求,仍為一切人間的愛的必要的分子。這是一條從我們自己出離的路,我們個人的分隔的破除,正如憎惡是這個的增厚一般。我們舍下我們的謹慎,我們的秘密,我們的警備;我們開露自己;在常人是不可堪的摩觸,成為一種喜悅的神秘;自卑與獻身的行為,帶著象徵的快樂。我們不能知道何者是我,何者是你。我們的禁錮著的利己,從這個窗戶向外張望,忘了他的牆壁,在這短的頃刻中,是解放了,而且普通了。」據路易士著《嘉本特傳》中所引
附記
我動手做這篇文章,是在三月中旬的病後,才成了半篇,因為舊病又發,也就中止了。遷延日久,沒有續作的機會,對於編輯者及讀者諸君實在很是抱歉。現在病勢略好,趕即續成此篇,但是前後相距已有四月,興趣與結構計畫多有改變,山中又缺少參考的便利,所以遺漏錯誤在所不免,筆法亦前後不同,須求讀者的原諒。
(一九二一年七月二十一日,在北平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