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浦子爵之特殊理解
清浦子爵之特殊理解
今天看報知道日本子爵清浦奎吾來京了,這本來沒有什麼希奇,所奇者是他「自謂對中國文化具有常人所不及之特殊理解」。據電通社記述他的談話,有這樣的一節:
「予自幼年即受儒教薰陶,對孔孟之學知其久已成為中國文化基礎之倫理觀念及道德思想,故特私心尊重,換言之,即予察中國自信當較一般常人頗具理解。」
這是多麼謬誤的話。我相信中國國民所有的只是道教思想,即薩滿教,就是以維持禮教為業的名流與軍閥,其所根據以肆行殘暴者也只是根於這迷信的恐怖與嫌惡,倘若不是私怨私利的時候。古昔儒家(並非儒教)的長處便是能把這些迷信多少理性化了,不過它的本根原是古代的迷信,而且他們都有點做官的嗜好,因此這一派思想終於非墮落分散不止。大家都以為是受過儒教「薰陶」,然而一部分人只學了他的做官趣味,一部分人只抽取了所含的原始迷信,卻把那新發生的唯理的傾向完全拋棄了,雖然這一點在我看來是最可取的,是中國民族的一個大優點,假如誇大一點,可以說與古希臘人有點相像的。所以,現在中國早已沒有儒家了,除了一群卑鄙的紳士與迷信的愚民。現今的改革運動,實在只是唯理思想的復興。我不知道所謂東方文明與西方文明在什麼地方有絕對的不同,我只覺得西方文明的基礎之希臘文化的精髓與中國的現世思想有共鳴的地方,故中國目下吸收世界的新文明,正是預備他自己的「再生」。這似乎是極淺顯的事情,但是那些相信東西文化是絕對不同,尤其以儒教為東方文化的精髓的人,則絕不能了解,他的對於過去現在將來的中國之判斷也無一不謬誤。可惜這一類的人又似乎是特別的多。
清浦子爵是素受儒教薰陶的,又是七十七歲的老人了,其不能理解真的中國是當然的,也更不必置辯,但是因為他是子爵,他的話恐怕一定很得許多人的信仰,所以我想略有糾正之必要,特別是為未來的「支那通」計。我想告訴他們,儒教絕不是中國文化的基礎,而且現在也早已消滅了。他的注重人生實際,與迷信之理性化的一點或者可以說是代表中國民族之優點的,但這也已消滅,現代被大家所斥罵的「新文化運動」倒是這個精神復興的表示。想理解中國,多讀孔孟之書是無用的,最好是先讀一部本國的明治維新史。無論兩國的國體是怎麼不同,在一個改革時期的氣分總是相像的,正如青年期的激昂與傷感在大抵的人都是相像的一樣。讀了維新的歷史,對於當時破壞嘗試等等底下的情熱與希望,能夠理解,再來看現時中國的情狀,才能不至於十分誤會。倘若憑了老年的頭腦,照了本國的標準,貿貿然到中國來,以為找到了經書中的中國了,隨意批評一番,那不但是無謂的事,反而要引起兩方面的誤解,為息事寧人計,大可不必。中國與日本最接近,而最不能互相了解,真是奇事怪事,——此豈非儒教在中作怪之故耶,哈哈。
(十五年十月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