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六章 萬里江山圖
秦頌恩推開方晴與白筠原本居住的屋子,果然如宋押班所說,房中皆是亂七八糟被人搜索過的痕迹。
方晴被帶走時毫無準備,而白筠也是事發突然,只來得及備下貼身衣物就被匆匆安排換了房間。不過就是遭了慎刑司的人從頭到腳篦了一遍,屋子裡被人翻得不成樣子,但仍舊可以看出原先兩個女孩子在此生活的痕迹。
秦頌恩先看方晴那一側的屋子,她所用的衣服器皿大多是宮中備下的制氏,與秦頌恩所用的類似,只是中間夾雜著一二件極為精巧名貴的物件,秦頌恩走過去拿起來看看,又看了看另一側白筠帶進宮中所用的物品應該是所出同源,翻過手中一個定釉纏枝蓮紋葵瓣盞,底下果然有個「白」字的印記,看來是這兩個女孩兒感情極為要好,白家小姐就將自己的物品與方晴混到一起用了,不過方晴自己大多數還是用著宮裡備下器皿。
秦頌恩正想著,不妨聽見宋押班「咦」了一聲,秦頌恩也忙扭過頭去看,發現他立在一個竹架,宋押班只是稍稍猶豫了下,便伸手揭開了蓋在上面的白布,頓時一副快要完工的綉作出現在他們二人眼前。
「啊!」秦頌恩忍不住驚嘆了一聲。
她自己綉功不行,可到底有吳玉琢那樣一個高手做室友,正所謂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更何況美的東西許多都是共通的。
原本秦頌恩以為吳玉琢已經是箇中高手,那幅雙面異綉一出便是誰與爭鋒,無人能比,誰知道這幅刺繡卻另闢蹊徑,臨摹了鄴國第二任皇帝太宗的《萬里江山圖》。
當年鄴太祖以武平天下,繼任的太宗卻是以書畫雙絕而流芳於世;鄴國之後重文輕武的傳統未嘗不是在太宗皇帝手中開創起來的。
不過作為開國繼任的皇帝,太宗雖然愛好書畫,可卻也是一代明君,因此這幅他的《萬里江山圖》氣韻不凡,恢宏壯觀。
開首便是高山之巔直入雲霄,其後丘陵連綿,崇山峻岭,移步換景,漸入佳境,從前景山巒村居起勢,隔岸畫群峰秀起,兩翼伸展漸緩,與起勢的山巒遙遙相對,起到精美的承接作用。遠景煙波浩渺,層巒起伏,猶如仙境,山間瀑布,掛掛濺瀉,複流大江,從高遠至深遠之景,引人入勝。
甚至有人傳言魏國皇帝當年一心想要入主中原,就是無意之間見到了太宗《萬里江山圖》的臨摹本,才對鄴國江山生出無比羨慕覬覦之心,所以揮鞭南下,想要強佔過來。
而房中的綉品正是臨摹了這幅氣勢恢宏,層巒疊嶂的《萬里江山圖》,太宗的名作本就難以臨摹,稍一不慎就會畫虎不成反類犬,落得東施效顰的地步,但這幅綉作竟然似一比一複製粘貼一般,纖毫不差,連那氣吞萬里如虎的聲勢也照搬個齊全,要不是秦頌恩湊近了能分辯出這上面根根分明的絲線,幾乎要以為是有人也穿越了拿著照相機將那《萬里江山圖》拍照復刻了一般。
吳玉琢的雙面異綉在技藝上或許已經登峰造極,可如今比之眼前的這幅氣勢恢宏的《萬里江山圖》又似乎小家子氣了些,稍顯局促。
秦頌恩聽到宋押班幽幽嘆息:「這幅刺繡拿去做給大宛的貢品也足夠了。」
不過再細看就能發現大概是時間倉促,綉作還未完工,右側還有一角空白,但已經提前畫好了花樣子,只待綉上針線就可大功告成了。
不過這時,秦頌恩見到宋押班突然皺起了眉毛,又把頭湊了過去在那刺繡的後半段中仔細打量了起來。
「怎麼,是有什麼不對的嗎?」秦頌恩走過去問。
宋押班不答,只是皺著眉頭又看了半天,方才反問秦頌恩:「你覺得這幅綉品是方晴還是白筠的?」
秦頌恩退後幾步看了看,綉架擺在房間的正中,左邊是白筠的床鋪,右邊是方晴床鋪,除了房屋中間這一屏的巨大綉架,一眼望去似乎沒有別的綉架了。
她想了想,說出自己的推測:「兩個女孩關係好,難道打算聯手交上一副綉作去交差?」她頓了頓,「那麼一大幅綉作,若是讓一個人來綉確實有些費時費力,她們二人要好,若是齊心協力又有默契一起完成這幅綉作倒也是便宜。」
宋押班聞言抬頭看向秦頌恩,促狹地笑道:「你是不是不太懂刺繡?」
呃.....沒想到宋押班說得這樣直接,不過秦頌恩想起自己拿起針線就能扎到自己手指裡頭去的本領,也能訕訕地笑道,「你怎麼看出來的?」
宋押班指了指那幅刺繡上的幾處行針:「你看這裡,這裡,還有這裡.....落針的地方,技法和綉藝比前面那些綉圖差了許多,前面的山水栩栩如生,下針精細;我指給你看得這幾處,若是放在一般女孩身上這技法倒也過得去,但和前面的佳作相比就一下子能看出差別來了,所以你看後面,這幾處下針的人大概自己也瞧出問題來了,再也沒有落針,因此就有幾處瑕疵,好在這幅綉作本來就大,角落裡的幾處粗糙乍一眼看過去還覺察不出問題來。」
宋押班頓了頓:「所以....其實你說的也有道理,一開始這兩個女孩確實有打算合力綉這一幅綉品的打算,可是一落針水平高低立刻就顯現出來了。那水平差些的姑娘倒也乖覺,馬上就停止行針了,總算沒有毀了這幅佳作。但如此一來,問題也就來了,你覺得方晴與白筠,誰是那個水平高些的,誰是哪個水平差些的?」
秦頌恩側頭想了想,她雖然不懂刺繡,也看不出什麼技藝好壞,不過.....
「聽說方晴從小就被父母拘在綉樓中做女紅,輕易不得下樓,想來一個人閑著無事,只能日日刺繡的話,即便原本天分不高,但日日苦練不綴,不是高手也勝似高手了;而白家小姐.....」秦頌恩說出自己的推測,但她原先對京中貴女並不熟悉,也是後來才曉得承恩公府的事迹,因此說到白筠倒不知道她的真實水平了。
宋押班替她接下去:「孝章皇後去世前,承恩公府倒是如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府上的公子姑娘們皆是金玉般珍貴,說是針線家務為女子本分的,不過他們家的女孩子做針線都有下人們打點好一切耗費心神的工作,小姐們只要在邊上指點兩句,到後面落幾針做收尾就能說是自己的綉作了。」他嘴角帶上幾分譏笑,「也不曉得如今有沒有進益了。」
秦頌恩沒想到一貫實事求是,有一說一的宋押班也有如此刻薄的時候,再聯想到他去了承恩公府竟然將自己推到前面去與承恩公打擂台,心中不由得有些疑惑,不是說他是長樂長公主的人嗎?怎麼與主子的舅家如此生分?
不過這種陰私與她無干,秦頌恩略想了想就丟開了,倒是沒想到宋押班連女孩子針線也懂,一時不差反倒順嘴說了出來。
宋押班沒料到秦頌恩哪壺不開提哪壺,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愣了愣只能無奈地解釋道:「我剛入宮時曾去尚服局當過差。」他不願在此事上多講,又將話題引回去:「這樣看來,這幅綉作該是方晴的了,沒想到她不聲不響的,還有這樣的本事。」
宋押班指著綉作對秦頌恩說道:「這樣一副巨作,恐怕不是三五日就能得的,想來她從前在家中已經在綉了,或者真是打著要獻給朝廷做給大宛的貢品,因此這次入宮也一併帶了進來。沒想到那麼巧,長公主出的題目就是要交一副綉品,眾人倉促之間備下的,哪有她這幅《萬里江山圖》來得矚目,這幅綉品一出其餘的估計都要被比下去。」
秦頌恩點了點,順著宋押班的話頭說下去:「但方晴與白筠交好,也不知是誰提出的,兩個人就決定合綉一副,也算讓白筠搭個順風車,不過白筠一下針就知道此事要遭。像我這種水平的可能還看不出差異,但那等針線大家恐怕一眼就能發現差距,原本不比不知道,白筠的水平還未必能如此快的露底,但如果與方晴這樣的佳作擺在一起,分明就是魚目混珠,反而落得下乘。」
說道這裡二人面色皆是逐漸凝重起來......
「你是說......」宋押班看向秦頌恩。
秦頌恩搖了搖頭:「我不曉得,但我向來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揣測人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