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孩子還在肚子里,可是活不了幾天了
陸澤楷亦是凝神望住懷裡的女人,不過是短短一個月的時間,他卻感覺滄海桑田,咫尺經年。
既然已經決定放開手,既然知道自己自始至終不曾愛過她,為什麼此刻看到她這般消瘦憔悴的模樣,他的心中還是會湧上絲絲縷縷的疼惜?
這疼惜有幾分是真誠,有幾分是憐憫?溫素錦,若是有可能,我真的願意,我從來都沒有遇到你,從來都沒有認識你。
這樣,我就可以繼續我花天酒地的生活,繼續做一個紈絝的公子哥兒,日日用酒精泡著我心頭裡的那一樁秘密,那一個人,就這樣過一輩子。
可是,天不憐我,素錦,素素,我已經沒有了心,我的心已經給了別人,你讓我怎樣將你留在身邊?
素錦望著他眼底的溫柔漸漸褪去,變成客氣的疏離,她陡地清醒過來,她竟然還心中存著希冀,希冀他這溫柔是因為還在乎她。
她微微笑了起來,雪花落在她的長睫上,晶瑩的美麗。
陸澤楷不敢再看下去,他輕輕放開她,禮貌開口:「溫小姐你來看茜茜嗎?」
素錦陡地一顫,這尋常聽起來早已習慣的稱呼,此刻再從陸澤楷口中聽到,竟是百般的彆扭和不舒服。
「是,我來看聞茜。」不知不覺,口中的稱呼已經變了,素錦未察覺,陸澤楷卻是訝異的看了她一眼。
「那溫小姐來的有些不巧,今天茜茜不方便見人。」
他不免有些擔憂,素錦會不會聽到了什麼風聲,更何況,今天是聞茜複查的日子,萬一複查報告出來她有什麼地方不好,依照素錦的聰慧,一定就可以猜到一些什麼。
他這般自然而然的話語,更是落實了許婷說的那些話,素錦仰臉望著他,瞳孔里映出他俊逸的臉,那眉眼不曾變過,那秀挺的鼻樑未曾變過,那微薄冷情的唇,亦是不曾變過,一切都沒有變,可是一切都又改變了。
素錦微微笑了一下:「是么?」
陸澤楷看到那一雙黑瞳中鋪天蓋地的哀傷,他忽然想要伸手去撫一撫她的頭髮,卻終究還是忍住。
「那麼,溫小姐先請回吧。」陸澤楷說著轉身就要走開,身子微轉的那一刻,卻又忽然停下來關切說道:「或者,我派司機替茜茜送送你吧,你們是最好的朋友,她要是知道我把你攔在外面,一定該生我氣了。」
他說到這些話的時候,眉眼中含著溫柔的春色,聲音柔的幾乎風一吹就會散去一般,素錦心中如同刀絞,勉力支撐了自己沒有倒下去,不知是睫稍上的雪花融化了擋住了她的視線,還是她的眼淚又不爭氣的落了下來,她眼前漸漸模糊,面前的陸澤楷,似乎變成了兩個,四個……
她狠狠的咬住自己的舌尖,疼痛讓她清醒,她固執的微笑,輕輕搖頭:「不用了。」
她還有理智,若是讓他的司機送,那麼她搬出去的事情,她現在的住址,豈不是就該被他知道了?
雖然他也許根本就不在乎,可是素錦也不想,再也不想,和他牽扯不休了。
她轉身攏緊了風衣,在一尺多厚的雪中艱難的向前,身影漸漸的遠去,天地間,白茫茫的一片,什麼都看不到,什麼都模糊了,可是那一抹纖弱而又倔強的背影,卻似漸漸變成了一枚鮮紅的硃砂痣一般,烙印在了他的心上。
他站在那裡,直到肩上落滿了薄雪,頭髮上也蒙上白色,幾乎將自己站成了一尊雕塑。
「少爺,快些進去吧,雪下的更大了……」
一邊的下屬說著,舉了傘在他的頭頂。
陸澤楷抖一抖大衣,那雪花像是無數的飛蚊一般飄落下去,他的雙眸澄澈的動人,卻有著墨色的說不出的落寞。
「不進去了,我們回去吧。」
他沉沉開口,垂下睫毛,遮住眼底的剝光。
「今天不看聞小姐了嗎?聞小姐的腿不是該做複查了嗎?」
陸澤楷輕輕搖頭:「今天就不去看聞茜了,明天再來吧。」
他說著,就走到一邊車子上,彎腰上車,閉了眼靠在車座上,低低呢喃:「開車,回家去。」
「是,少爺。」下屬慌忙收了傘業鑽進車子,發動引擎,在漫天的飛雪中,離開了醫院。
素錦一個人在街頭站了兩個鐘頭,估摸著陸澤楷該離開了,她才又偷偷的轉回來,在醫院停車場對面的咖啡屋中要了一杯熱奶茶,她仔細望著那不多的十幾輛車子,確定陸澤楷的車子已經不在了,這才重新披上大衣,推開玻璃門,向醫院的位置走去。
她還是想要知道,聞茜到底預備瞞著她多久,到底還要在她面前,演上多久的戲。
出了電梯,輕車熟路的向聞茜的病房走,聞茜的病房門虛掩著,素錦不自覺的停了腳步,屏住呼吸。
「哥,陸澤楷把婚禮準備的怎樣了?」聞茜的聲音悅耳動聽,歡快無比的傳來。
雖不甚清晰,卻像是一根一根鋒利的銀針,嗜血割肉一般扎在了素錦的心上。
素錦整個人都顫抖了起來,眼眶中的淚水不受控制的滾滾下落,她咬了嘴唇,耳朵里嗡嗡的響著,整個人像是沉入了十萬里深的海底,無法呼吸,無法睜開眼……
「哎呀,哥,你也要去看看啊,你們那麼好的兄弟,總不能讓陸澤楷一個人忙乎吧……」
素錦再也沒有勇氣聽下去,更沒有勇氣進去,她轉過身,扶了牆壁一步一步向電梯間挪。
小腹那裡似乎有千斤重,墜的她全身每一處肌肉都在疼。
多麼可笑,多麼可笑。
自己的丈夫早已和自己最好的朋友勾搭在了一起,自己卻渾然不知。
自己的丈夫在新婚一個月贈她一紙休書,她卻還傻傻的留著他的孩子。
溫素錦,你能不能清醒一點,你能不能聰明一點,你能不能,不要這樣懦弱的將自己害的遍體鱗傷?
「茜茜,你就安心養傷吧,婚禮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我會去幫澤楷的。」聞默昇疼寵的看了看妹妹一眼,壓下了心底的一聲嘆息,她還蒙在鼓裡,一無所知,這般欣喜雀躍。
他又怎麼敢在這樣的時刻告訴她,告訴她婚禮的真相,告訴她,婚禮的主角。
聞默昇想到那一個有著漂亮眼睛的女孩子,她見到他們幾人的時候,總會羞澀的微笑,抓了聞茜的手怯生生的躲在聞茜的身邊,他曾經恨她入骨,因為妹妹的車禍,而現在,他卻是有些可憐她,說不出的可憐。
素錦走出醫院時,雪下的遮天蔽日,更是夾雜著小小晶瑩的雪粒,砸的人臉生疼,她不管不顧,在那些躲避風雪的人們異樣的目光中邁下台階,走入漫天的大雪中。
肚子里的這個孩子,她不想要了。她還能要嗎?還有,留下來的意義么,她悄悄在心裡問自己,回答她的,只是無邊陰冷的寒風,就像是那個男人,殘酷無情的心。
素錦回了公寓就病倒了,她不吃不喝,只是一個人看著天花板,手指一遍一遍的在小腹上摩挲著,溫溫熱熱的血肉里,有著一個小小的生命。
她曾經天真的以為,自己可以憑藉這個孩子,和他重歸於好,可以憑藉這個孩子,換回他的疼寵。
直到現在,她才知道,這一切,不過是幻夢一場,他們已經要結婚了,結婚了自然會有他們的孩子,她肚子里這一個算什麼呢?
恐怕,非但別人不會認,還會說這不過是一個野。種。是啊,他們已經離婚了啊,他又怎麼會相信,這麼巧的,她就懷了孩子?
素錦苦笑,笑著笑著眼淚卻又淌了下來,她就那樣昏睡了兩天兩夜,終究還是狠下了心腸,這個孩子,不能再留,也沒有再留下來的必要了。
不是她心狠,不是她不愛肚子里的孩子,相反,卻是因為太愛了,不忍他生下來就遭受別人異樣的目光,生下來就沒有父親,生下來,就身世堪憐,在這冷情的世上,受盡苦楚。
所有的痛苦,她這個媽媽承受過一次就已經足夠,再不用,將那可憐的孩子也送到人世,和她一起受盡折辱。
素錦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她剛想坐起來,卻不料一陣的天旋地轉,整個人就向床下栽去,幸而床並不高,可是這一下子也將素錦摔的半天都爬不起來,她伏在冰冷的地板上,雙手卻是下意識的護著小腹。
素錦試了幾次,都起不來,她只好放棄,從床上拉下來一條被子將自己裹住,就那樣躺在冰涼的地上,整個人像是蝦球一樣蜷縮了起來,她這一生,從不曾這般的狼狽過,從不曾這般的凄涼過。
她惱過他,怨過他,討厭過他,可是獨獨不曾,像現在這樣恨他,她恨他!恨的每一根神經都在顫抖,恨的血液都要沸騰了,陸澤楷此刻若是在她的面前,她一定會狠狠的咬他一口!
素錦把臉貼在柔軟的被子上,眼淚不受控制的汩汩流淌,她恨他,可是更恨的,卻是自己。
恨自己為什麼這樣的不爭氣,為什麼這樣的懦弱,為什麼不直接去找他,告訴他,陸澤楷,我懷了你的孩子!你必須負責,你想要娶聞茜,你休想!我死都不會成全你們!
可是,她怎麼能做得出?她是寧願自己吞下所有的苦果,也不想在他的眼中看到一絲絲的輕視吧。
不知哭了多久,素錦昏睡了過去,夢中煩亂的都是看不清的人影,看不清的臉,她不知道自己夢到了誰,不知道夢中那溫柔的聲音到底來自哪裡,在混沌虛幻之中,她好似聽到蓮的聲音,一聲一聲,哀怨而又落寞……
素素,你為什麼不等我?你為什麼不等我回來?
那一雙黑藍色的眸子,宛若是地中海最深處的海洋一般讓人沉溺,素錦在夢中拚命的伸出手去,她想要抓住那個影子,那個著一襲黑色長風衣,像是九天之上一朵墨色黑蓮的男人……
可是,就連他,也不要她了。
她沒有那一枚戒指重要,在蓮的心中,她連一枚戒指都比不上。
素錦在夢中大聲的哭,可是蓮卻是遠遠的站在那裡看著她微笑。
素素,是你弄丟了我們的愛情,是你……
不,不是我,明明是你,明明是你撞傷了聞茜……我才無法再和你在一起,蓮,安若蓮!明明是你,我最信任,我想要依賴的你!
蓮卻是再也不看她一眼,只是一步一步的走遠,素錦剛要去追,卻又看到陸澤楷擁著聞茜過來,他們笑語妍妍的望著她,眸光中皆是冷嘲的不屑。
素錦就那樣獃獃的看著他們,他們擁在一起笑著看了她幾眼,就也跟著消失在了素錦的眼前。
素錦痴望著兩人相擁的背影,忽然發現聞茜轉過身來,得意的沖著她笑,她剛一眨眼,聞茜的臉卻又變成了一張陌生的面孔,影影綽綽的看不清楚,可是素錦知道,那個女人,她絕對不曾見過,不是陸澤楷身邊的任何一個……
她是誰,她為什麼會做夢夢到一個陌生的看不清楚面龐的女人?
素錦著急的想要追過去,卻忽然絆住了什麼,整個人騰時向地上栽去……
「啊……」素錦在夢中尖聲的大叫,她的孩子!
小腹撞在路面上凸起的石塊那裡,騰時下身湧起一股腥腥的溫熱……
那痛楚竟是這樣的真實,逼迫的素錦一下子睜開眼睛,喉嚨里如同火燒一樣的疼,她想要呻吟,卻只是發出粗嘎難聽的一絲聲音……
「少夫人,您可算是醒了!謝天謝地,謝天謝地啊!」張媽一把攥住她的手,止不住的老淚縱橫。
素錦卻是愣愣的望著四周陌生的環境,嗓子像是被塞了一團棉花一般難受,她艱澀開口;「張媽,我這是在哪裡……」
輔一開口,夢中的情境卻是那般的真實,素錦騰時坐起來,一把掀了被子:「張媽,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呢?」
「少夫人,您在醫院呢,您快些躺下,小少爺好端端的在你的肚子里呢!」
張媽心疼的看著她瘦的只剩下一把骨頭的身子,按了她躺下,將她腮邊亂髮拂開,卻又是一陣心酸,那個苦命的孩子,還能活幾天呢?
少夫人的命真苦,少爺也真可憐,好端端的,連自己的骨肉,都沒辦法留住……
「張媽,您別騙我,我明明剛才做夢……」素錦想到夢中可怕的場景,不由得一把捂住嘴哽咽了起來。
「夢都是反的,少夫人,您快些躺好,我喂您把雞湯喝了,您不愛惜自己,總要想想肚子里的孩子……」
張媽一邊絮絮叨叨的念著,一邊吹了吹滾燙的雞湯,送到素錦的嘴邊……
素錦顧不得吃,推了勺子著急的詢問:「陸澤楷知不知道我在這裡?」
「我當然不敢給少爺說……」張媽想到素錦一向固執,若是她告訴陸澤楷她的事情,她一準兒就會做出什麼傻事來!
素錦這才長舒一口氣,無力的躺回床上;「張媽,我不住醫院,我要回家去。」
張媽欲言又止,卻又想到事情根本瞞不住,晚解決不如早解決,只好心一硬,擱了湯碗,輕輕握住素錦的手說道:「少夫人,我給您說一件事,您千萬別激動,也不要太傷心……孩子,早晚還會再有的,您還年輕……」
素錦聽她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不由得怔住;「張媽,您說孩子沒事的!」
張媽苦笑一下,卻又落了淚:「小少爺現在還在少夫人您的肚子里,可是,卻是活不了幾天了……」
「為什麼……」素錦怔怔的開口,只覺得腦袋上像是被人狠狠的敲了一記悶棍一般,嗡嗡的響成一批案件。
「少夫人您體內還有些餘毒未清,影響到了小少爺……醫生說,再不做手術,就會長成畸胎,更要吃苦頭,要早做了斷。」
張媽說完,不忍看她的神情,扭過臉去抽泣起來。
時間放佛靜止了一般,素錦就那樣枯坐在那裡,她是不想這個孩子了,她也預備去拿掉這個孩子的,她甚至已經準備好去做手術了,她甚至,自私的想要親手剝奪了他生存的權利。
他一定是知道了吧,知道了媽媽不想要他,知道了爸爸拋棄他,媽媽不願意生他,所以他才選擇了這樣的方式,選擇永遠的離開她!
可是,她從不知,當她從別人口中聽到,這個孩子根本連成型都沒有可能的時候,她竟像是被人生生的剜去了心臟一般!
胸口漲滿了酸痛,卻又不知那疼痛究竟源自哪裡,素錦就那樣緊緊揪著胸口的衣裳,她想要哭,卻發不出一點點的聲音,想要嘶聲的叫喊,卻使不出一點點的力氣來……
她就那樣坐著,像是要把自己給做成一尊雕塑一般,張媽見她神色反常,一下子慌了神,她慌忙輕輕拍著素錦的後背,口中哄著:「少夫人,您別這樣,您想哭就哭吧,哭出來就好了……哭出來就沒事了,啊……」
素錦嘴唇不停的在哆嗦,眼眶憋的漲紅,卻還是沒有一滴淚,她目光獃滯,仿若是失了焦距一般。
「少夫人,少夫人……」
張媽急的團團轉,慌了神的輕輕搖晃著素錦,素錦卻還是一動不動,這些日子,她心神俱損,此刻遭逢這樣的打擊,更是體力透支,勉強坐著,已經到了極限,更遑論被張媽這般輕輕搖晃了幾下……
她只覺得小腹里一陣一陣的絞痛,似乎是有什麼東西想要剝離一般,她渾身如顫抖的落葉一般直哆嗦,手指卻是下意識的死死的抓住了張媽的衣角……
「少夫人,別怕,別怕,沒事的,一切都會過去的,別怕,別怕啊孩子……」
張媽正在一聲一聲的輕哄著,病房的門卻忽然被人推開,伴著急促的說話聲:「張媽,您還不快些過去,少爺四處找您呢,這婚禮現場沒您張羅怎麼成……哎呀,少夫人,您怎麼在這裡?」
那人似是嚇了一大跳,可是脫口而出的話已經再也收不回來,只能尷尬的站在那裡,望著呆若木雞的素錦。
「胡鬧!」張媽千防萬防,卻不料竟是讓這愣頭青給捅了這般大的簍子,她轉臉呵斥了那人出去,扭過頭正要想著勸說素錦,伸手一摸,卻是觸到了一片的溫熱的粘稠!
張媽騰時怔住,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慌忙就叫醫生……
這邊素錦卻已經暈倒在了床上,張媽伸手哆嗦著掀開素錦身上的被子,卻只看到她身下汩汩的向外淌著鮮血,已經**了天藍色的病號服……
張媽只覺得腦袋裡轟然的一聲炸響,一下子就癱坐在了地上……
素錦暈厥過去的瞬間,腦海里只不斷的盤旋著那兩個字,婚禮,婚禮……他和聞茜的婚禮,她溫素錦的前夫和最好的朋友的,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