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人群中最耀眼的她
童真無邪。
就像幾年前我站在田野中看到的那片天空，湛藍無暇，像一面鏡子般光透。
這種不染一絲塵埃的目光，彷彿能夠看進人心，給予人一種特殊的寧靜。
「我可以請你進來裡面坐嗎？」在阿春愕然的神情下，我笑著對李翠姐的女兒說道。
令人意外的是，小傢伙竟然點點頭，因為營養不良而蠟黃的小圓臉蛋浮現一抹笑容:「謝謝您的邀請，我接受。」
她邁著小短腿，步伐不快，卻堅定有力。一步一步的走到桌尾，費力的爬上塑料椅上，然後眨巴幾下大眼睛，絲毫不在意我和阿春的眼神。
「是不是覺得很不可思議？」
我扭頭看向阿春，他點點頭:「難以相信，一個三歲的娃，會這麼懂事。」
「那是因為李翠姐教的好。」說實在的，我心裡同樣驚訝，原本是出自禮貌的詢問，可誰能想到卻有另一番發現！
能夠把一個三歲小女孩教得這般彬彬有禮，這個李翠姐絕對不簡單，這是一個跟雨燕一樣有大智慧的女人。
我也沒想去深究，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和秘密，還是不要輕易去觸碰為妙。
李翠姐進門看到女兒坐在工作台尾端，先是一愣，隨後感激的看向我:「謝謝...」
對此我笑而不語，繼續坐回位置上開始組裝，時而不時側頭看向李翠姐，發現她的動作雖然生澀，但卻沒有一處錯誤后，心裡暗暗苦笑，都是聰明人，就我一個笨人！
雨燕如此，現在又來一個李翠，突然發現自己的領悟力跟她們比起來，簡直太渣了。
一個無需人教，只看別人組裝幾架飛機，就能把所有線路和配件牢牢記在心中，然後逐一還原，一旦等她熟悉起來，速度得快到什麼程度？
無法想象。
時間悄然無聲的流失，眨眼間已經是凌晨兩點半，李翠姐再把她女兒哄睡后，又回來繼續組裝。本來還想勸她，可自己也在熬著夜，又哪有資格去勸別人呢？
看到自己的員工這麼刻苦認真，要說心裡不高興，那絕對是在騙人。
阿春如此，李翠姐也是這樣，都是能吃苦，又有拼勁的人。因為他們要是不拼，拿什麼養活自己和家人？
雖然高興，但我也擔心他們的身體健康，所以在凌晨四點的時候，我做了一回獨斷專行的老闆，直接把電源關了，讓他們回去休息。
第二天，小欣回到廠里，得知她的幾個小姐妹還要過些天到月才能來，我心裡輕鬆不少，因為等她們來了，倒塌的房子也可以住人了，這樣一來住宿自然不在是問題。
日子一天天過去，每天平淡卻又充滿幹勁，但我的心卻一直吊著，因為雨燕一直沒有回來。
每天早上，我都盼著她能回來，然而盼到太陽下山，上樓睡覺，也沒能看到她的身影。
第五天，塌房修繕完成，我找來木工，順著四周牆壁，用木板造了一張可供十個人睡覺的大床。
當天下午小欣那班姐妹進廠，四人都是二十三四歲，長相倒是不錯，跟小欣一樣頂著一頭爆炸式的長發，五顏六色。好在這些人再聽到工價之後，一個個倒也很是積極，這讓我安心不少。安排她們住下，又吩咐小欣教她們，我也沒有去管。
第六天，我先前在市場定做的木床墊好了，搬上二樓后，心中的期盼又濃三分。
第七天、第八天...半個月後，沒日沒夜的趕工，終於完成一萬架飛機單子的我，跟著貨車到盛嬌姐廠里領完錢回來，把工資發完之後，我再也等不下去了，因為算算時間她帶走的葯已經用完了，擔心讓我坐立不安。跟阿春和李翠姐說了聲，留下伙食費后，我直接回老家找阿公。
一方面是因為雨燕的事情，另外一方面則是身份證的問題。
客車在汾水關閩粵第一城停，下車后我馬不停蹄往村裡趕。
半個小時后，到阿公家的小瓦片房，正好看到他坐在門口抽著旱煙，另外還有一個我最不想看到的人。見到她，我躲在巷子里，沒有立即出去。我怕了，怕自己見到她那副嘴臉后，會忍不住動手打她。
「老猴，你要是今天不說個清楚，把那狗崽子給我喊回來，往後你別想在從我這裡拿一分錢。」后媽一臉怨毒。
阿公手中的煙杆子輕晃了下，淡聲說道:「你怕是這五個月來，沒有狗子在身邊可以使喚，所以覺得累了吧？讓他回來？然後繼續給你折磨？別想。」
「老猴卜，我希望你能一直這樣強硬下去。」后媽惡狠狠的吐了口唾沫，然後轉身離開。邊走邊罵，說了許多惡毒的髒話。
等她走進右邊那條巷子，從左邊巷子走出來的我，怒聲道:「阿公，你為什麼任由她辱罵？」
「狗咬你一口，你還咬回去，不就一嘴毛了嗎？」阿公淡淡的說完，在我錯愕中，起身往屋裡走:「進來吧。」
進屋后，不等我說話，走到八仙桌邊坐下的阿公，直接打開抽屜拿出戶口本，放到桌上后，只聽他輕嘆道:「狗子，從今以後你在這上營村就再無半分土地了！」
聽到這話，我懵了:「為什麼？當初分家的時候，您不是把紅光園那邊的七分地划給我了嗎？」
「如果不用這塊地做誘餌，你以為想要從那女人手裡拿戶口本是件容易的事情嗎？」
確實不容易！就后媽那性格，要是不見到兔子，哪能撒鷹？
我苦澀一笑:「算了，沒了就沒了吧，只要能把戶口遷出來，等結完婚我自己再去買幾塊地壓箱底。」
在農村要是沒有地，哪還能算是個農民？
阿公聽完點點頭:「你能看得開就好。另外，耀明那邊我已經找過了。」
一聽這事，本來還處於鬱悶的我，頓時變得緊張起來:「耀明伯怎麼說？同意把雨燕嫁給我？」
「瞅你那出息...」阿公雙眼一瞪，隨後又點頭:「放心吧，都給你談好了，聘金兩千，外加一副金。不過雨燕那邊...」
阿公皺眉嘆息了聲:「太倔，我是勸不動了，地址我寫在這，你自己去找她吧。」
看著阿公從上衣口袋掏出來的一張紙，我無奈一笑:「預料之中的事情，要是她真是那麼輕易改變主意，也就不會是雨燕了！」
正是因為她的堅強和執著，我才會愛她入骨。
「行了，這事交給我自己去處理吧！」我吁了一口氣，拿起戶口本和那張記著雨燕所在地址的紙，揣進兜里后，又掏出一沓錢:「阿公，這是五千塊，之前留給您的那錢，您肯定拿去當聘金了。這些您就留著買菜，別拒絕，您要是不收，接下來結婚的事情，我可不會讓您幫忙。」
畢竟后媽剛才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以後絕對不會再給阿公半分錢。要我看著阿公去求她？我寧願自己餓著肚子，也要讓阿公吃飽。
阿公聽完沉默幾秒，哆嗦著手拿起那沓錢，數了兩千出來，把剩下三千推回來:「創業不容易，又加上雨燕的病，你又要買房子。這兩千阿公收下，其它的你拿回去，就這樣決定，你要是再敢像上次一樣跑，留下這五千，我就全部拿去打金飾品，然後坐在這屋裡餓死自己。」
「得，您贏了。」我苦笑著把桌面的三千塊拿回來，想了想又道:「您上次說，我戶口本上多記五歲，那麼是不是說，我現在就可以先去辦理身份證？」
「嗯...」
「那行，我先走了。您好好照顧自己...」我不敢多耽擱，就怕晚了雨燕又飛去別的地方了。
離開阿公家裡，已經上午九點半，在國道邊雇了輛載客的三輪自行車來到縣城派出所。一通忙活下來，得知要半個月後才可以拿到身份證，我也不多停留，隨便找個地方填飽肚子，然後忍著心疼到一間衣服店買一套合身的灰西裝和黑皮鞋。
穿起來雖然彆扭和顯得老氣，而且價格也貴，外加一件女式寬毛衣，一趟下來花掉我將近五百塊，這套西裝和皮鞋就花了四百多百塊，鞋子就花了九十五塊，難怪李忠國做鞋子那麼賺錢，而且這還不是鱷魚皮的呢，心裡滴血的想著。不過當看到鏡子里的我，再聯想雨燕見到我的表情，我感到有些值得。這也是我最奢侈的一次了！
買完衣服又去理了個頭髮，然後直接來到汽車站，上了輛開往汕頭的客車。
下午四點半，車子在澄海壩頭國道邊停，我下車后，抬頭看了眼陰沉沉的天空，到路邊小賣部買了瓶玻璃瓶汽水，順道跟老闆打聽阿公給我的那個地址。
然後滿懷期待和緊張的奔向雨燕做工的那個廠，沒走幾步，天上就下雨毛毛細雨。
冷風嗖嗖迎面吹，雨水落在臉上的感覺讓我情不自禁打了個哆嗦，西裝和襯衫不耐寒啊。看著巷子兩邊的瓦片房，我加快腳步。
等找到那個塑料廠的時候，正好是下班時間，當我站在一間白牆鐵皮廠的圍牆外，看著裡面那個裹得像粽子，手裡一個鐵飯盒，步履蹣跚的女孩，不安的情緒一消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激動。
她是那麼耀眼，走到哪裡都是焦點。只來半個月就能跟廠里的人大成一片，雨燕的交際能力確實值得我一輩子去學習。
人群中的她，並沒有發現大門外的我，疲倦的臉上掛著一抹勉強的笑容，正在跟邊上幾個女同事聊著，一步一步向大門走來。
我杵在原地，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在濛濛細雨中向著我走來的女孩，兩邊行走而過的人與物漸漸虛化，眼中只剩下她，和她臉上那蘊含著痛苦的笑容，這一瞬間我覺得心裡莫名疼了起來。
也許是我炙熱的凝視引起她的注意，又或許是快要到大門口了，側著腦袋跟邊上同事聊天的她微微一回頭，目光與我的目光對上，那一瞬間她楞在原地，手裡的鐵飯盒也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