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小熊

文衡的新生活忙碌而有條不紊地進行著。他享受這樣的氛圍和節奏，因為與同班同學不住一起，免去了需要一起活動的麻煩。他不需要太多的社交，有大片的時間可以獨處，其他時間則更多與傅征待在一起。

他沒想到眾人眼中閃閃發光的征神居然也是個稱職的死宅，如果沒有非出門不可的理由，他便成日地待在宿舍里。於是開學頭一個月過去，一半的時間都是兩人窩在宿舍里開著空調各做各的事情，偶爾聊幾句閑話。

文衡扣上筆帽，把寫好的作業妥帖地放進文件夾里，心想，要是沒有某個人煩人的消息就更好了。

傅征拎著一大袋奶茶從外邊回來，見著他便忙不迭塞了一杯給他：「喏。」

文衡沒拒絕——他發現傅征沉迷於給別人投喂東西，就算拒絕了他也能有八百種理由把東西塞進對方懷裡。他將手心捂在杯子上，慢慢汲取著一點兒涼意，道了一聲謝，又問：「你怎麼買這麼多？」

「待會兒要去開會，給部門的小朋友們買的，多買了幾杯。」傅征隨手把奶茶擱在旁邊的空桌子上，回頭看見文衡倚在衣柜上，垂眼若有所思地注視著手上的奶茶，便湊近了些，「怎麼，不喜歡這個味道嗎？」

「……沒有。」文衡回過神來，嘴角揚起一點兒弧度，漫不經心地笑了一下，「小朋友？」

「嗯，部門裡剛招的新生。過會兒約了他們開例會。」傅徵收拾著東西一邊絮絮叨叨地講。

文衡喝了口奶茶，用冰涼的液體壓下莫名湧起的煩躁。他不知道自己在介意什麼，之前覺得傅征一直管自己叫「小朋友」其實有點兒煩，但是聽他這麼大大咧咧地叫別人感覺更煩了。

像是小時候喜歡的玩具被人搶走了一樣。

小時候沈霞管他管得很嚴，要他乖巧懂事謙讓有禮。去別人家做客不能拿別人的東西，即使再心動也得面無波瀾地拒絕。親戚朋友來家裡做客，他們家孩子如果看上了自己的東西，他也被要求表現出主人家的大方。沈霞從不越俎代庖地替他答應別人的要求，總是表現得溫柔又尊重，說：「這事兒我不能做主呢，這是阿衡的東西。阿衡，可以把這個給弟弟嗎？」

文衡是不能拒絕的，縱然心裡再多不舍也只是垂下頭說出被教過無數遍的台詞：「他喜歡就給他吧。我也用不上。」於是母子倆都得了個好名聲，一個尊重孩子意願的母親和一個大方又可愛的孩子，總是能獲得更多的讚譽。

他也不是沒有拒絕過。那是他特別喜歡的一隻小熊玩偶，喜歡到每天晚上在保姆離開之後都會偷偷把它從衣櫃里抱出來，擁著它縮在被窩裡睡覺，第二天再早早地起床趁著沒人注意把它小心地放進衣櫃里說聲「對不起晚上再來找你玩呀」。所以有一天當來串門的熊孩子在他房間胡鬧著翻箱倒櫃，打開衣櫃拽出小熊，說他想要這個的時候，文衡看了看母親溫和而徵詢的目光，猶豫了一下，輕聲道：「不好意思，這個不能給你，可以換一個嗎？」

餘光里沈霞露出愕然的神色。她卻很快平靜下來，順著文衡的意思哄了不依不饒的小孩兒幾句，把他抱回了客廳。走出房間前她回頭深深地看了文衡一眼。文衡惴惴不安地抱著小熊，覺得自己大概是取得了勝利。

可是他後來再也沒有見過他的小熊。

沈霞不和他發火，也不再提起這件事，彷彿真真切切地遵循了他的意願。但文衡第二天晚上翻遍了家裡的每一個角落，都沒有找到他的那隻小熊。取而代之的是幾隻新的熊玩偶。他急得眼睛都紅了，跑到沈霞面前問他的小熊，沈霞卻只是心不在焉地點了點他房間：「不是在那兒嗎？」

「那不是我的！那是你新買的！我說的是昨天那隻棕色的熊！」

沈霞蹙起眉，表情無奈而柔和：「那有什麼區別呢。阿衡，你能不能懂事一點兒？媽媽待會兒約了人，先走了。你在家乖一點。」

她踏上高跟鞋娉娉裊裊地走了。文衡紅著眼眶站在原地呆了十分鐘，直到保姆來喚他：「阿衡，該睡覺了。」

她的眼神同情而愛莫能助，文衡回頭定定地看著她，應了聲好，眼睛依然泛著紅，卻沒了剛才泫然欲泣的神色。

他乖乖地跟著保姆洗漱，回自己房間上床睡覺。保姆給他捻好被角，聽見閉著眼睛像是要睡著的小孩兒小聲說：「阿姨，媽媽讓你扔了它嗎？」

保姆吶吶兩聲，沒敢應話。文衡卻很勉強地笑了一聲：「我不是在怪你。我是想說，如果——如果你還沒有扔的話，你能不能對它好一點兒啊？帶他回家給弟弟玩也行。阿姨你家的弟弟是不是比我還小一點兒，他說不定會喜歡的。就是，對它好一點兒，別扔了它，好不好？它以前都跟我睡，現在會孤單的。」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慢慢地在被窩裡哽咽起來。

保姆心裡又軟又酸，覺得沈霞真是心狠，卻也知道這不是自己應該管的事情，只能輕輕摸了摸文衡的額發，哄道：「好，弟弟一定特別喜歡，一定會對它好。快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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