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此世
自稱林公子的漢子個頭不高,身材瘦削,武功也不出眾,一時難以反抗。
路行雲擔心鬧出響動被旁人發現,將踏雪烏騅的韁繩套在拴馬樁上后,就近尋了一間庫房,挾制著那瘦削漢子進房,用腳帶合了門。
「少俠、少俠饒命。」那瘦削漢子眼睛很大,滴溜溜轉著甚是惶恐,「馬與鞍韂,少俠提回去便是了,只求少俠手下留情,饒了小人性命。」
路行雲威脅道:「馬與鞍韂是我囊中物,要帶走便帶走,還需徵求你同意嗎?你想活命不難,我問你話,你老實交代,但凡有半點偷奸耍滑,可別怪我心狠手辣!」說著,裝模作樣拿手指彈了彈腰間長劍,錚錚有聲。
「明白、明白,少俠要問什麼儘管問,知無不言。」
那瘦削漢子對路行雲的身手沒有任何懷疑。因此即便路行雲放開了挾制他的手,他也沒有奪門逃走的意思。
「你叫什麼,為甚要喬裝行騙?」
「小人姓林,排行十五。斗膽招搖撞騙,只為混口飯吃。」
「混口飯吃,哼,說得倒是輕描淡寫。你吃這一口飯,可得砸了兩家的飯碗。」
「上面規矩嚴,小人依靠堂口混個生計,不得已而為之。」
「好個不得已而為之,你的堂口,便是這宅院吧。」路行雲冷笑道,「說,這堂口與和氣會有什麼瓜葛?」
「這......這、這裡是和氣會的北堂堂口。」
「你果然是和氣會的小綹子。」
林十五蹙著眉趕緊點頭:「對,我就是個微不足道的小綹子,少俠宰相肚裡能撐船,別和我一般見識唄......」
「少插科打諢!」路行雲瞪他一眼,「桂子宛人在哪裡?」
「桂子宛?」林十五聞言一怔。
「辟弱水閣的刀圭大夫,你走他樓閣中的地道來此,還裝不知道?」
路行雲心思縝密,起初以為桂子宛可能遭遇了林十五的毒手,但一見樓閣深處那條精心修繕的地道,隨即推斷出桂子宛本人必然與這和氣會的堂口頗有淵源。
「哦,他、他、他......」林十五吞吞吐吐半晌,神情緊張。
路行雲手摸長劍:「想清楚了再說。」
「他其實是和氣會北堂的護法......辟弱水閣刀圭大夫只是個幌子,和氣會北堂護法才是他的真實身份。」林十五知道路行雲不是個好糊弄的主兒,想了想還是據實回答。
「竟有此事......」路行雲不禁愣神。人都說刀圭大夫不正經,總走些旁門左道,可沒想到,那桂子宛居然不正經到這般地步。
「這麼說,你是桂子宛的走狗了。」
林十五老大不情願地點點頭。
路行雲問話到這裡,突然感到胸口一涼,伸手摸索,本還有幾分蓬軟的對對這時候又綳得緊緊的,全身如敷冰霜,堅硬似鐵。再拖下去,他恐怕性命堪憂。
「這裡有酒嗎?」
庫房很大,閣架陳列雜物無數,路行雲吹起火摺子,左顧右盼。
「少俠要什麼酒?」
「越醇越好!」
路行雲把冰冷的對對握在雙手中搓了又搓,極力給予他哪怕一絲溫暖。
林十五環視並不明亮的庫房,目光掃了幾遍,最後停留在幾步外的一個木箱子上。
路行雲撥開他,大跨步上前打開箱蓋,但見裡頭塞滿了成團的乾枯秸稈,秸稈團簇當中赫然擺著個舂米臼般大小的雕花酒罈。
拔開酒罈頂花,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頓時撲面而來,路行雲酷愛飲酒,品嘗過許多種類的美酒,但只這一瞬間嗅到的香醇濃郁,捫心自問有生以來從未遇到過,即便頭前聞名遐邇的聽雪樓佳釀,與這一比,怕也得遜色三分。
「少俠,這酒恐怕......恐怕......不好......」
「這酒有什麼不對?」
路行雲瞅了眼林十五,見他欲言又止,剛要把對對放進去的手重新抬起。
「不是酒不對,是這酒的來歷不同凡響。少俠若貿然碰了,不免惹禍上身。」
路行雲笑道:「要說惹禍上身,我私闖你和氣會堂口禁地,早就惹下了,還有什麼好怕的。」
林十五躊躇道:「少俠有所不知,這酒非凡品,乃是萬馬城的極品佳釀『大桑落』,日前由幫會南堂護法孫佛狸帶來,專門獻給總瓢把子的。和氣會向來睚眥必報,若有人得罪了堂口中人,就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找回場子,更何況犯到總瓢把子的頭上。小人身份低微,不敢和少俠叫板,可那總瓢把子,少俠還是不要招惹為好。」
荊棘鬼蜮萬馬城對路行雲來說如雷貫耳,不因其他,只因其地盛產美酒,並以美酒進貢晉、燕等國之間,借之斡旋交涉於朝堂,保得彈丸之地在大國間得以長期獨立自主。
路行雲聽到「南堂護法孫佛狸」,想到路上偷聽到和氣會堂口護法集會的事,轉身揪住林十五的胸口衣襟,嚴聲質問:「你們和氣會的牛鬼蛇神聚在這裡,又想打什麼鬼主意?」
一句問話出口,沒等來回答,火光中,卻見林十五滿臉通紅。
路行雲瞪著他道:「問你話呢,裝聾作啞什麼?」
林十五趕忙道:「好、好,小人說就是,少俠切莫動粗。」
路行雲鬆開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對對輕輕放進酒罈。只見對對的身軀先沉入壇底,很快浮了上來,表面濕漉漉的,竟是煥發出此前從所未見的光澤。
「這酒當真有些門道。」路行雲暗暗咋舌。
林十五阻止不了路行雲,暗嘆著整了整衣襟,說道:「月前出了大事,幫會東堂護法霍麟子被人害了,總瓢把子召集其餘三名護法在此商議這件事來著。」
路行雲道:「你幫會總瓢把子什麼來頭?」
「說了怕少俠不信,一般幫眾都沒見過他,甚至連名字都不知道,只曉得在幾位護法之上還有總瓢把子管著而已。」林十五右手五指併攏舉在耳邊,示意自己說的句句屬實,「但想必總瓢把子門路極廣,不然和氣會絕混不到今日地步。」
路行雲冷哼一聲:「扯這麼多,等於沒說。」說罷,突然身形晃動,一掌拍出。
林十五猝不及防,後腦勺中招,當即昏迷過去。路行雲拖他到庫房深處藏著,喃喃道:「你做了錯事,這就算給你的懲罰。」說著,見林十五瘦削單薄,心生惻隱,從旁邊抱了一堆茅草蓋在他身上,以免他凍死在這冰涼的庫房內。
出了庫房,後院冷清如故,路行雲安置好踏雪烏騅,雖知今番未必能求桂子宛救治對對,但亦不想就此離去。和氣會迷霧重重,他有意趁此機會窺其虛實。
路行雲原路返回,待到樓閣附近,又聽到了先前與林十五對話的沙啞嗓音,猜想是桂子宛,於是潛藏傾聽。
「人帶來了嗎?」
「馬上就到,嘿嘿,荊棘鬼蜮萬馬城的少主,真是稀客呀。」回答的聲音頗為粗豪。
「天下風流一石,他陳此世獨佔八斗,飛鷹走狗、風花雪月的把戲就沒有他不在行的,你以萬金賭局相邀,真是對症下藥。」
「那當然,我孫佛狸好歹以才智著稱,對付這麼個不學無術的花花公子,還不是手拿把攥。」說話之人言語間甚顯得意。
路行雲想到林十五提供的線索,暗自點頭。
「總瓢把子懷疑老霍的死與萬馬城有關,設下這個局,就是為了把陳此世這小子圈住,而且要把他圈得心服口服,理屈詞窮。」桂子宛說道。
孫佛狸道:「你放心,我與老桑早已取信那小子,不把這小子玩個底兒掉,我孫佛狸就枉為聰明人。」此人口氣不小,似對自己的智略十分自信。
路行雲微微側出身子,借著月光打量,樓閣門前,一瘦一胖並立交談。
瘦的面色紅潤看起來不過三四十模樣,卻已滿頭白絲如同老翁,當便是桂子宛。
胖的五短身材,留著山羊鬍子,一副精幹模樣,仍在夸夸其談,自是林十五口中那南堂護法孫佛狸了。
正在這時,忽聞環佩叮噹,從側門先後走進兩名男子。當先一個中年人體態健碩,儀錶堂堂,後邊跟著的則是名錦帽貂裘、身材頎長的年輕人。
年輕人穿著雍容,依稀可見長相清秀,且手持摺扇,頗有幾分玉樹臨風的氣質。他的腰間,還佩有一把長劍。
桂子宛與孫佛狸停止對話,一齊迎上去,抱拳招呼:「陳公子、桑爺,恭迎大駕多時。」
「原來那就是陳此世。」
路行雲想著忽然感覺腰間一陣莫名的顫動,他手摸過去,顫動又消失了。
四人相互見禮,只聽陳此世嗓音溫和婉轉,聽著頗為舒適:「承蒙幾位盛情邀約,小可今日特來獻醜。」
桂子宛眯眼笑道:「陳公子豪邁倜儻,世人皆知,我這鄙陋宅院能得陳公子賞光駕臨,實在蓬蓽生輝。只怕招待不周,忐忑非常。」
陳此世輕輕搖動摺扇:「桂兄太客氣,我與孫兄是至交好友,朋友之間情義為先,其餘細枝末節不必太過計較。況且自日前來到尊府,尊府上下一應服侍妥帖到位,小可如沐春風,讚歎的話都來不及說,哪裡會感到半分不周。」
路行雲暗想:「這陳公子倒也是個上道人物,可惜碰上了群更狡猾的老狐狸。」
「大主顧已在三樓雅間等候,請陳公子、桑爺入樓。」寒暄幾句,桂子宛說道。
這時,那中年人一伸手道:「陳公子,請吧。」
陳此世對他點點頭:「桑老哥承讓。」說完,跟著桂子宛,邁步先進了閣樓。
孫佛狸轉頭對那中年人一笑,眼神狡黠。
那中年人亦笑:「在京城都折了上千兩銀子的本錢,不就這裡找補回來,豈是我桑傑作派。」又道,「咱們和氣會睚眥必報的名頭,亦不是浪得虛名。」
孫佛狸道:「今日合我和氣會總瓢把子加三護法之力,必得拿下陳此世這小子。他陳此世不差錢,但想尋刺激,這萬金賭局正合適他。說是萬金,但總瓢把子的籌碼將開到百萬。上百萬黃金,饒他萬馬城腰纏萬貫,也不是輕易就能拿出來的。」
桑傑撫掌道:「說的是,把陳此世攥在手裡,大名鼎鼎的荊棘鬼蜮萬馬城,也只能乖乖聽咱們使喚。過了這一夜,咱和氣會,算是真正飛黃騰達嘍!」
兩人說到這裡,相視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