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山景圖

第一百六十六章 山景圖

布帛展開,布面淡黃,約只兩掌寬,上面用細墨線勾勒出簡單的圖案輪廓。圖案主體似是山景,線條粗放,唯有底部用了較為細膩的筆觸畫了一座撮角亭子。亭側一條粗線直達山巔,看著像是道路。粗線兩旁,還有許多小細線密密排布,不知為何物。山巔一側,則落了幾點墨漬。

阿吉素將布帛拿給路行雲與定淳。路行雲細細看罷,道:「這幅圖上並無半個文字,但孫尼摩既然貼身攜帶,想來大有門道在裡面。若能找到圖案所示之處,當能有所發現。」又道,「不過中原地帶,高山涼亭那可多了去了,要找到確切位置無異於『大海撈針啊。」

定淳道:「涼亭常見,但多是竹亭、茅亭、石亭等樣式,似這圖上的撮角亭子卻少見,而且這山上還有許多長短不一的細線,倒也稀奇。」

路行雲道:「且留著此圖,等見了求心大師,讓他看看。」當下先將布帛收了起來。

定淳道:「孫尼摩莫名橫死,不像是自殺,或許昨夜真是遭人毒手了。」

路行雲思忖著道:「是誰非要致孫尼摩於死地?」

定淳輕搖其頭:「小僧也著實納悶,我寺守備甚嚴,外人絕無可能潛進寺內,更不必提在寺內殺人了......」接著道,「但要說我寺內僧人下手,更不合常理。且不論寺僧認識孫尼摩的沒有幾個、實無害他的理由,就說孫尼摩那元氣耗盡的死狀亦非我寺僧能為。」

路行雲點頭道:「對,孫尼摩入寺不到一日,見過他的寺僧不過三四人,他還被我等封了口舌、遮了面目,就算寺僧中有要找他報仇的,也不會短短半日就得到消息。」

定淳道:「如今只能期盼定洋師兄將此事稟明寺里,全寺統一排查了。只要將佛指天梯的路一堵,若真是有賊人偷偷上山行兇,插翅也難飛。」

阿吉素道:「那麼孫尼摩的屍體怎麼處置?」

路行雲問查幹道:「他身上還有其他東西嗎?」

查幹道:「沒有,我仔細搜過一遍,連個銅板也不剩,那張布帛還是藏在他前襟夾縫中的,只因前襟被野狼的利齒劃破,才掉了出來。」

路行雲稍稍沉吟,看著定淳道:「好歹是江湖上有名的劍客,將他埋了吧。」

定淳合十道:「好,小僧念經為他超度。」

當下四人合力,將孫尼摩掩埋在佛歇岩。路行雲道:「孫尼摩已死,我們得把這個消息儘快帶回暖廬幽齋,但是害死他的兇手現在很可能仍在雲蓮峰上。我們既受求心大師所託,做事怎能沒頭沒尾,我看還是等青光寺的排查結果出來再動身吧。」

定淳道:「我寺弟子多達萬人,若一一走訪排查,恐怕需得大半個月光景,更不必提各院自有獨立的規矩律令,一時半會兒難以協調統一......」

路行雲驚訝道:「大半個月?那可耽擱不起。」青光寺規模宏大他一向清楚,但卻第一次聽說寺內弟子居然有萬人之譜。

定淳道:「我寺弟子既多,又散布頗廣,各有執事。雖分為四院,但四院下面還有各堂各房,支系繁雜。平素除了集會等活動,哪怕同屬一院,不同堂房的弟子之間,也難得見上幾面。說來慚愧,賞峰院弟子二三千人,小僧至今認得的面孔還不到百個......」

路行雲道:「然而在江湖上,青光寺弟子卻不多見吶。」

定淳道:「我寺山門祖律,無論參禪悟道還是衣食起居,皆在雲蓮峰上,是為『身在寶地方能去蕪見性』,弟子無事不得隨意離寺,沾染紅塵煙火。除非是江湖中比如姑因禪劍會之類的大事需要我寺弟子出面,否則平素里,弟子都是不下山的。」並道,「包括小僧在內,常在江湖上行走的多是我寺正系弟子,此外旁系弟子以及火工、苗圃等雜務和尚大多一輩子都待在雲蓮峰,足不出戶。」

青光寺弟子分為正系與旁系。正系弟子無不天資過人,譜名僧籍前列,學習寺中正統武學兼修醫術、佛史等雜科,並有資格參加諸如摩訶論武會等寺內重大活動乃至競爭寺內職務。相較之下,旁系弟子即便能學習武學與雜科,也都是些皮毛,平時協助正系弟子處理寺內事務為主。另還有雜務和尚,幾乎沒有機會接觸到高深知識,純打下手罷了。

定淳與賞峰院的師兄定泛、定洋,以及之前一起參加金徽大會白龍院的定芸、須彌院的定享、尼山院的定恩等,都是賞峰院「定」字輩的正系弟子。

路行雲肅然道:「青光寺香火延續數百年不絕,果然有他的道理。」

定淳道:「小僧自幼長在賞峰院,但老實說,往日去的最多的只是大禪堂、心寶齋等地,至今賞峰院的許多地方從未踏足。若此次真要全寺動員排查殺害孫尼摩的兇手,勢必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角落,費時費力不可避免。」

路行雲道:「可是我們等不了那麼長時間,孟慈航他們再過幾日就要著手攻打暖廬幽齋,不論孫尼摩是死是活,都得搶在他們前見到求心大師。」

定淳皺眉沉思半晌,乃道:「組長,不如你我分頭行動。你去汝南郡,小僧再回青光寺,等排查結果出來,再去汝南郡找你。」

路行雲想了想,道:「也好,你與定洋師父若能說動貴寺的主持、長老答應展開全寺排查最好不過,倘若不行,你也能在寺內繼續探查,看看還能不能找到蛛絲馬跡。」

定淳認真道:「組長放心,這件事就包在小僧身上。」

阿吉素也拱手道:「小師父,勞煩你了。希望下次再來青光寺,能知道烏力吉的確切死因。」孫尼摩與烏力吉的死狀甚為相似,殺害孫尼摩的兇手與烏力吉之死或許大有淵源。

路行雲問道:「阿吉素,你們接下來去哪裡?」

阿吉素道:「父汗既然已經為路少俠所救,尋醫求葯的事便可打住了。我在京城洛陽時遇上一個人,他邀請我去潁川郡一敘。我看他人不錯,便想先赴約。」

查干皺皺眉頭道:「小王子,那人看著賊眉鼠眼,不像好人......你當真要去潁川郡嗎?」

阿吉素道:「不可以貌取人,他說的話,你也聽到了,對我們大為有利......」說著壓低嗓音,又與查干說了幾句。

查干點點頭,不再多言。

幾人各有要事,便告分別,定淳先回青光寺去了。阿吉素臨走前對路行雲先後救了闊闊拉與榮利的義舉再次言謝,滿懷懇切。

路行雲道:「我此去汝南郡,要經過潁川郡,何不同行?」

查干附耳對阿吉素低語片刻,阿吉素隨即婉拒道:「路少俠要趕路,我與查干沿途還要辦些小事,恐怕拖累了少俠。」

路行雲抱拳道:「行,路上保重,後會有期。」之後獨自一人,穿林而去。

林木深深,午後和煦的陽光被林冠切碎,灑落於地,一路斑駁。

路行雲邊走邊思索著孫尼摩之死的前因後果,只覺其中疑點甚多,越想越沒有頭緒,轉念心道:「我就猜再多,也無濟於事,還不如速速去到暖廬幽齋,把這些情況告知求心大師。求心大師閱歷廣博,見識遠遠超過我,定能瞧出端倪。」如此思定,原本沉甸甸的心情舒暢,心無旁騖,加快了腳步。

及至晚霞滿天、層林盡染,卻有陣陣清風夾雜著清新的氣息從側方拂過。

路行雲停步,朝風吹來的方向扭頭看去。

透過林木,可見浩渺大湖上波光瀲灧。湖風起處,帶起漣漪,微浪生煙,偌大湖面直似揉皺了的錦緞,布滿點點如碎銀般的閃亮。

不知不覺,走到了棲隱湖。

路行雲想到崔期頤,忽而心生一股思念,不自覺往湖水方向走去,然而走出兩步,暗想:「靜女宗上下對我怨憤非常,期頤宗門之事未決,我若貿然登門拜訪,只會適得其反。」於是嘆了口氣,轉身欲離,「也罷,等辦完了花開宗的事,再找機會吧。」但是心念又改,「不成,孟慈航說過,要對靜女宗不利,我大可以不上島,但既是到了這裡,不如將周邊情況探查一番,也好早做準備。」由是下定決心,撥開草叢走到了岸邊。

因為有著上次被鄭知難部署的機關襲擊的經歷,路行雲這次屏氣凝神、百般小心,只待機關一出就能立刻應對。他來來回回走了幾趟,並未觸發任何機關,環顧四周,亦不見半個人影。

沿湖繞了半里,來到渡口。渡口空無一船,卻有一人白衣烏帽,獨坐木板橋,靜靜面對半紅湖水。

那人三十來歲年紀,身材瘦削,頷下留有長須,路行雲看到他魚簍邊上放了鎏金鞘碧玉柄的長劍,料是江湖俠客,便主動道:「江夏郡路行雲,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然而那人一動不動,雙目直直看著湖面,彷彿入了定。

路行雲打了幾個招呼,見那人都不理會,心道:「是個怪人。」不再自討沒趣,轉身便走。

不料那人這時候突然道:「你心裡一定在說我是個怪人。」

路行雲道:「不敢。」

那人道:「說了就說了,敢做不敢當?」

路行雲道:「是路某無禮。」

那人道:「你要去靜女宗?」

路行雲搖頭道:「不去。」

那人道:「你是來看我釣魚的?」

路行雲道:「不是。只偶然路過,打擾了閣下雅興,深感抱歉。」

那人不聲不響,繼續看著湖面。

路行雲忍不住道:「我想問閣下一件事......」

尚未說明,那人先道:「我在這裡釣了半個月的魚了,除了釣魚,什麼也不知道。」

路行雲聞言,暗想:「這渡口及湖岸本來危機四伏,他卻說在這裡釣魚半個月了,可見此間鄭知難的機關早已解除......難道說靜女宗的圍困解了?」想是這樣想,到底無法求證,故而說道:「打擾了,先走一步。」不管怎麼說,棲隱湖周遭的機關解除,算得上是好消息,湖心島的靜女宗內有霧林居士及一眾弟子坐鎮,想來也輪不到自己繼續操心,懸著的心因此放下了許多。

離開渡口將要重返林中,卻聽身後那人大呼道:「哈哈,終於釣上一尾!」轉頭看,夕陽下,那人右手持桿,左手正握著一條金燦燦的小魚,仰頭長笑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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