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賜婚
午後的雲黯淡無光,夢裡陰沉沉的天壓的四周看不出一點顏色。謝知嫣揉著微睜開的眼眸走出寢宮,依稀間聽到遠遠的水榭亭中,自己的母妃身邊有個小小的少年,背對著自己,逆著光。
明明距離很遠,卻在謝知嫣望去的時候,少年準確無誤的轉眸看來。
那雙陰沉微勾的眼神,直直的撞進謝知嫣心裡。
少年勾唇一笑,小小的虎牙鋒利尖銳,眼眸微沉,潦倒傾城。
下一瞬間,謝知嫣一陣失重感,便驚醒了起來。
夢境最後,那一聲帶著高度辨識度的聲音桀驁不屑的「呵」,讓謝知嫣起了一身冷汗。
少年那一身墨色錦衣,唯有后襟上綉著一隻赤紅的展翅鳳鳥,宛若火焰一般燃燒到了他的肩上,沒過脖頸。
那一抹紅,是謝知嫣夢境中唯一的顏色。
「……午後領了太皇太后懿旨便去小憩了,陛下還是不要等了,公主殿下不知道什麼才會起身……」
「不用勸了,朕就在這裡等長姐。」
寢殿外隱約著有人在說話的聲音,謝知嫣大概知道是誰來了,便起身換下了帶著薄汗的寢衣,收拾利落便撩起了珠簾從內室走出來。
「長公主。」碧月向謝知嫣福了福身,看了眼坐在一旁有些局促不安的人,知趣的告退。
謝知嫣抬眸看去,輕嘆了一聲,這個才是真的少年,披著玄黑的龍袍,本就不高的身軀被壓的更加小了些,謝家的重擔,如今全落在了他的身上。
「陛下。」她輕輕喚了句,換來了一聲不咸不淡的「嗯。」
謝知嫣無奈。
五年前他們的父皇從江南回來後身染惡疾,不日便駕鶴西去,而他們的母親鬱鬱寡歡,不就便也隨之而去,徒留下謝知嫣,和十四歲便被推上帝位的謝御棠,還有這萬里江山。外有宦官佞臣金衛提督把控大半朝政,內有垂簾聽政至今不肯放權的太皇太後秦氏。謝知嫣姐弟就小心翼翼的在這夾縫中生存了五年。
而如今,金衛的勢力越來越大,太皇太后已然降伏不了又放任不得,便將主意打到了謝知嫣的身上。
日前傳來一道太皇太后懿旨,要謝知嫣下嫁金衛提督傅淵,擇近日完婚。
她是羊群的犧牲品,她一早就明白了太皇太后的用意。
只是太皇太后的心思好揣測,這弟弟卻是不好哄。
外人看著皇帝冷眼冰臉面無表情,可謝知嫣卻看得出,這人眉眼微皺低眸不語的樣子,一看便是要哭的前兆。
門外的侍女都被碧月打發到了遠處,四下無人,謝知嫣上前一步蹲在謝御棠面前,去看他低垂的眉眼。
「小棠,你和長姐說說話呀。」
謝御棠不應,謝知嫣便這樣看著他,片刻后才聽他帶著重重的鼻音,低聲說道。
「都怪朕沒用,護不了謝家,連長姐都保護不了…」
聞言謝知嫣心中動容,輕輕笑了笑,起身揉了下他的腦袋。
「這幾年再難的事我們都熬過來了,這一次的挫折哪有你剛登基時候的大?小棠還小呢,等小棠長大了再護長姐可好?」
說著,謝知嫣又伸手扯了扯小皇帝的衣袖,「堂堂一國之君,可別哭鼻子了。」
這話不說還好,卻見一說出來,謝御棠抬起頭,露出了微紅的眼眶,裡面豆大大淚珠說落就落,一滴一滴砸到了地上,剩下的,都隨著小皇帝的動作,沾到了謝知嫣的裙襟上。
謝知嫣無奈的拍了拍扎進自己懷裡的少年,輕聲哄道。
「長姐這麼聰慧美貌,都督不會為難長姐的,別擔心,知道嗎……」
謝御棠不說話,謝知嫣便輕聲細語慢慢的說著話,他知道這些道理少年不是不懂,他只是憋屈和難過,堂堂一國之帝,小小年紀,卻有太多太多的無助和彷徨,他還能信誰呢?
「殿下。」忽而門外傳來碧月的聲音。
謝知嫣拍打的動作頓了頓,問道,「什麼事?」
只聽竹秋道:「太皇太後傳來口諭,請長公主殿下到壽康宮用茶。」
該來的,總會來的。
謝知嫣低眸拍了拍謝御棠的肩膀,應聲道,「知道了,我換身衣服便去。」
太皇太後秦氏極愛一些養魚貓狗之類的小寵,偌大的壽康宮裡,早些年耗巨資建了一方水榭,養了無數名貴魚苗,而此時,水榭邊正坐著一雍容婦人,一旁靜立著數十宮女侍衛。
太皇太后垂簾聽政時正值青春,如今大權在握,保養得當,自然一點老態也不顯,穿著一身暖黃綉牡丹的錦羅裙,端的是儀態從容,華貴之姿。
那雙白皙如玉的手,指尖帶著琺琅彩繪香翠的護甲,捏著小勺柄正一點點的抖落著魚食,看著水中的魚爭先恐後的往上撲。
只是她冷眼旁觀,絲毫沒有融入景中,浪費了這一副上好的夫人戲魚圖。
只是片刻,有侍女走來,輕聲稟告,「太皇太後娘娘,長公主到了,在偏殿候著呢。」
秦氏頓了頓,起身又用食勺舀了點魚食撒下去,道。
「哀家知道了。」侍女乖順的退下。
謝知嫣在偏殿等了許久,太皇太后才姍姍來遲,賓主落座,香茗奉上。茶是好茶,只是謝知嫣端在手裡這杯備了許久,早就涼透了。
「兒臣謝過皇祖母。」
謝知嫣起身道了謝,太皇太后卻端著熱茶笑言。
「嫣兒可覺皇祖母為你安排的婚事有無不妥?」
此話一出,連一旁的侍女都低了頭,眼觀鼻鼻觀心。
謝知嫣知今日來秦氏就沒打算讓自己有好果子吃,眼下直接發了難,她頓了頓,放下茶恭敬道。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兒臣都聽皇祖母的。」
「哀家不是你們的親祖母,想來皇帝和你對哀家都不親近。」秦氏道,放下茶盞輕嘆了口氣。
謝知嫣垂眸不答,便聽秦氏的下文。
「可是哀家既然執掌太皇太后金印,就要擔起一朝的責任。皇帝還小,不知金衛那伙已經猖獗到什麼程度,哀家不忍心,但哀家一介女流,實在沒有人手能夠輕易動的了金衛,只能委屈你了,金衛那邊要人,哀家沒辦法,嫣兒不會怪罪哀家吧?」
謝知嫣聽懂了太皇太后這還要先給她來來軟的,動之以情。便順著她的意思說,「兒臣不敢怪罪皇祖母。」
秦氏笑了笑,一字一句的寬慰道。
「你放心,你是一朝公主,就算是下嫁,也是風風光光的。哀家在宮裡,替你照顧好皇帝,你且放心的嫁去,明白嗎?」
說到後面,謝知嫣完全明白了,太皇太后這是以皇帝做要挾,要她做金衛的眼線,聽她擺布!
秦氏見她臉色變了變,想必懂了自己的的意思,也不急,復又端起了茶,細細品了,片刻后不出所料,聽到謝知嫣恭敬道。
「兒臣明白。」
將秦氏那緩緩勾起的唇角收進眼底,謝知嫣心中一嘆,她別無選擇。即使前有狼後有虎,她也要硬著頭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