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回門
春夏之交的天時好時壞，午時還艷陽高照的，此時已經隨著日暮漸西而起了微風。風捲起謝知嫣絳青色的裙擺，腰間的飄帶高高揚起，輕輕觸碰了一下傅淵伸出的手掌，又乖巧的落下。
謝知嫣這才回過神來，內心慌亂緊張一片。下意識的將食盒把柄放在了傅淵的手上，坑坑巴巴的說：「我……我做了些點心，都督不嫌棄的話，可以嘗一嘗。」
傅淵頓了頓，看了眼食盒，也未怪罪，竟是好脾氣的順勢拎進了屋裡。
謝知嫣不知道他這是喜歡還是不喜歡，不解無措的看了看同樣有點懵的周齊，想了想還是跟進了屋子。
將食盒放在桌子上，傅淵大刀闊斧的坐了下來，謝知嫣見此，連忙識趣的上前將點心和湯羹拿了出來，嘴裡介紹著：「我見這兒沒什麼稀奇的食材，就用了院子里的芍藥，加了些連翹，甜而不膩。這羹是銀耳蓮子，溫補的……」
說到此謝知嫣抬眸看了眼傅淵，聲音低了些繼續道：「都督昨日忙碌至深夜，今早又起得早，應當注意身體，嘗嘗味道如何？」
傅淵聽著她絮絮叨叨的話，伸手捏了塊糕點，看著眼前的這人，沒頭沒尾的說了句。
「你很像你的母后。」
謝知嫣不明所以，愣了下，就見傅淵像是什麼也沒說過似的，幾口吃完了一個糕點，又捏起了一塊，默默的吃下，喝了口蓮子羹。
謝知嫣揪著一顆心小心翼翼的看著傅淵吃了大半才停下，看他的表情也並無心情不妥的樣子，話在嘴裡轉了幾圈，謝知嫣這才試探的說道。
「味道可好？」
傅淵拿帕子擦了手，點了點頭。
謝知嫣再接再厲，道：「明日我想回宮一日。」話落，她又期期艾艾道：「有些放不下陛下，況且，按照禮制，新婦需三日回門。」
「行。」傅淵不可否置，隨意道「明日午後讓周齊去接你。」
謝知嫣見他應下，心低長舒了一口氣，臉上也揚起了笑容。
「好。」
傅淵看她笑起來的樣子，也跟著勾唇一笑。
人總說傅淵是個奸佞，手段狠辣，連面相都是薄情寡義，在外總是掛著一絲譏諷不屑的笑意，氣場冷冽到三尺之外的人瑟瑟發抖。但其實在四下無人的時候，他並不常笑，甚至時時面無表情，不知在想些什麼。
謝知嫣有些怕他，見他這麼一笑，又想起門口那個讓她打寒顫的笑，然而心事了解一樁，謝知嫣笑意加深，嘴上卻是道別：「我想起有些東西還未歸置完，便不打擾都督了。」
傅淵點了點頭，「恩。」
謝知嫣迫不及待的離開了。只是她沒有回頭，所以她沒有看到，傅淵看著一旁空著的凳子，不知想起了什麼，兀自的笑了起來，把走進來準備稟報事情的周齊嚇得一哆嗦。
都督何時會笑的這麼……愉悅？
謝知嫣很恐懼金衛。因為當年她們的母妃就是被金衛的人強行灌了毒藥，她不知道那個金衛到底和太皇太後有什麼關係，只知道那日太皇太后說她們母后是抑鬱而終。只是她不能說她和謝御棠當時就在柜子里躲著，她只能假裝相信秦氏的說辭，當做什麼也不知道。
只是委屈了小棠。
屋檐下的驚鳥鈴發出清脆的響聲，叮叮噹噹的，謝知嫣看了看天色，輕聲呢喃。
「起風了啊。」
謝家的皇后很溫婉，謝知嫣和謝御棠的童年一直過的很快樂，她是皇帝的第一個孩子，之後哪怕有了小棠，皇帝也是正值壯年，與皇后恩愛，後宮妃嬪寥寥無幾，並無立儲。只是後來皇帝出事，皇后慘死，太皇太后將謝御棠推上了皇位，一切發生在瞬息，年幼的孩子們還無反應，就已塵埃落定，只能掙扎著在縫隙中生存。
就是那一年，謝知嫣穿越而來，也是那一年，很明顯的感覺到謝御棠的成長。
值得嘆息的是，若謝知嫣早些來此，也許便不是如今這般被動的局面了，她若想，也能在這地界保自己三分一畝。
可惜了……
夜過深處，傅淵處理完一整日的事務，更衣時看到了桌上那個雕花食盒，觸目引起了一些思緒，一旁的周齊見此頓了頓，輕聲喚道：「都督？」
傅淵看了他一眼。
「繼續。」
燭火搖曳到暗沉殆盡，青煙裊裊，彷彿帶著人入了那個落滿了楓葉的青陽宮，夢裡穿著白衣的婦人抱著十歲的小兒子，輕聲細語的叮囑著未來，看到院牆上趴著的少年，向他招了招手……
次日是個晴天，謝知嫣帶著碧月一早便登上了回宮的馬車，馬車上還有金衛提督送的一整套難得的前朝羌州窯燒的青瓷茶盞，作為回門禮。
馬車吱吱呀呀的壓過宮門前的紅磚，顛地馬車前的銅鈴響了又響。
謝知嫣伸手掀開了馬車上的窗帘，眼前到了皇宮的太和大殿，那殿前的雕花玉階高展闊氣，長長的通往正和門。兩排雕刻的青玉百獸柱，每一隻都抬首望著那高高在上碧瓦紅磚的大殿。當一個皇帝站在上面的時候，下面所有的文武百官，都要伏跪在地，高喊三聲「吾皇萬歲」。
那樣的一個景象，總會讓人有一種萬世長空，只定格在這一剎的感覺。
世間是這樣的大，大到太和二字都容不下所有。
世間是這樣的小，小到一個帝權，容不下兩個孩子。
僅僅是因為，他們是皇室子嗣。
馬車搖搖晃晃的越過謝知嫣的青陽宮，向壽康宮駛去。
謝知嫣也不驚訝，當日她見太皇太后之時，太皇太后便已再三叮囑，要她三日回門時無論如何，必須回來。
她的目的，謝知嫣也早已猜到，只是現下她只能緩和著和兩邊的關係，金衛想要除掉她輕而易舉，不可得罪。太皇太后拿捏著皇帝謝御棠，也得罪不得。
太陽高升的時候，謝知嫣靜立在壽康宮門前，小宮女道了聲得罪，啪的一下把宮門給關了，說是要去通報太皇太后。
碧月小聲的抱怨：「殿下，她也太過分了吧！」
謝知嫣無謂的笑了笑。
「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且候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