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送親
朱雀大陸,南域邊陲,初陽村。
這個埋藏在深山當中與世隔絕的小村子,今天格外熱鬧,村裡村外都瀰漫著一股喜慶,因為村裡大戶唐家千金出閣了,嫁給了鎮上盧員外家的公子。
這對於窮鄉僻壤的初陽村是天大的喜事,家家戶戶都各出人丁忙裡忙外。據說這盧員外可了不得,大兒子在京城裡做了大官,就是縣令大人見了他也得行禮。
初陽村地處邊陲,山高皇帝遠的沒少受這些官僚的欺壓,賦稅一畝抽三成卻在這裡變成一畝抽六成。唐家作為初陽村的大戶,也是村裡最有名望的人家,為了整個村子過上安寧日子,奔走東西方才促成這樁婚事。
這不僅僅是唐家的喜事,而是整個初陽村的喜事。抱上了盧員外這條大腿,初陽村的好日子指日可待了。
張燈結綵的唐家裡,一個個初陽村的村民忙得不亦樂乎。但是眾多村民中,大家都知道少了一個人——村裡的私塾先生司空明,只是大家都好似心有所悟,誰也沒有提。
村東頭,一間風雨拍打、顯得斑駁的木屋院子里。一個身著青衣,扎著一塊方巾,臉色蠟黃的中年男子負手站在院子的槐樹下,他沉就著臉看著牆頭外的陽光慢慢流出長滿青苔的圍牆,久久地……沒說一句話。
「孩子他爹,仨兒他……」
木屋門內走出一個眼中滿是擔憂的婦人,手裡端著一碗已經冷了的麵糊,欲言又止的,眼角泛著淚花。
她祈求的目光投向了司空明,司空明卻淡淡看了她一眼,回過頭去擺了擺手,語氣有種說不出的無奈卻又嚴厲:「男兒之事你少操心,他自己沒本事怪的了誰?」
婦人聞言眼圈更濃,身體慢慢的落下,縮在門檻上坐下,眼淚流出了眼眶。
「咱仨兒的命苦,招惹誰不好,為什麼要去招惹唐家小姐,那可是大戶人家。本來你是村裡的先生還有點聲望,若是沒有盧員外家的話……」
「行了!那是他沒有自知之明,活該找罪受。」
司空明訓斥之後,連忙扭過頭去,害怕被自己的妻子看到自己發紅的眼眶,還有眼底的自責和不甘。
自己若非是一事無成的書生,自己若是有功名在身,自己若是在任朝廷的一官半職,何至於此?何至於自己兒子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青梅竹馬的女孩坐上別人的花轎,成為別人的新娘?
嘴上雖然不止一次埋汰過自己的兒子,但在他心裡更多的是煎熬,一種別人不懂,自己也不會說的無力。
「哐鏜!」
突然,一聲凳子被碰到的聲音驚醒了兩人,他們抬眼朝著小屋門口看去,只見一個身著灰色長袍,頭頂扎著方巾,打扮得乾乾淨淨的十七八歲的青年快步走出來。
他臉色略微蒼白,身材單薄,好似一陣風就能吹倒似的。臉龐瘦弱,眼眶營養不良般的略微凹下去,但是一雙眼珠卻靈動無比。
只是……那看似平常的雙眼深處,卻藏著一種無可名狀的悲。
「娘,我……我們家的馬放……放……出去吃草……草了嗎?」
他先天性是個口吃,所以身為私塾先生的父親司空明,從小就給他取了一個字——半語,希望他不會因為口吃而自卑,而是快快樂樂的。半語是平輩相交時候有禮貌的說法,只是司空半語自己卻不這麼認為。
婦人李氏連忙站起身來,剛想說話,司空明卻先一步厲聲道:「我們家的馬歸你放,你不放它還能自己跑了不成?現在就在馬圈裡。」
司空半語還沒等父親說完,風一般的跑向了馬圈,不一會兒馬蹄聲應和在馬的嘶叫聲呼嘯著衝出院門。
「仨兒,你要去哪裡?你可別……」
母親李氏大急,連忙衝出門去大喊,以至於手上的麵糊都被套著打翻在門檻下,卻被司空明上前拉住了。
「讓他去吧!我兒子我清楚,他不是胡來的人。人這一輩子能夠遇得到幾個彼此含情脈脈的人?不過若是他真有種,我……」
司空明咬著牙,並沒有說出後面的話,只是僅僅捏著妻子的手,眼裡有著一股不符合他書生的戾氣。曾幾何時,他被一遍遍的科舉打擊的體無完膚、心灰意冷,被一次次高低貴賤踐踏得遍體鱗傷,只能躲在這個遠離塵世得小山村做教書先生,他承認自己是懦弱過來的,但是為了兒子,他平生第一次覺得苟且偷安沒有那麼重要。
「仨兒……他……他穿的是他最好的衣服。」李氏說完,已經低頭小聲抽噎起來,她曾記得兒子說過,這件衣服他打算大婚時候穿。
司空明沒再說話,他何嘗不清楚呢?但是這個日子對於兒子來說,何嘗不重要?
司空半語縱馬衝出家門,直奔唐家而去。遠遠的,一陣陣歡快的嗩吶聲飄蕩在空中,毫不留情的刺入他的耳膜,眼前那一顆顆熟悉的村間小路上樹木倒退之下,卻幻象般在他眼前勾勒出一個嬌美的女子。
她身著粉色桃花綾羅裙,柳月彎眉,恍如桃花里孕育的仙子,只是那殷紅的嘴唇輕吐著這世間最痛心的話。
「半語,明天你不要來送我,好嗎?」
「我……我不懂。」
女子黯然一笑,眼眶裡眼珠子在打轉:「其實我也不懂,但是我爹給我說,我嫁給了盧公子,咱們村以後就不受欺負,大家就都能活了。我爹還說五十裡外的三陽縣已經被百越國大軍打下來了,一個縣沒幾個人活下來。我不嫁給盧公子,咱們初陽村怕是不久之後,也會是這樣。所以我懂了!」
司空半語使勁的搖著頭:「我……我不懂,為……為什麼他們的死活要我們來……來負擔?婉兒,我們完全……完全……」
唐婉兒慘笑著轉過身去,只留下一句話令司空半語獃獃立在原地。
「你爹和你母親也在初陽村,我也是……」
畫面內的聲音一直回蕩在司空半語的腦海里,他緊咬著牙關。他想了一夜,依然不懂,不是不懂唐婉兒的擔心,而是不懂為什麼幾百人的死活安寧,會落在一個弱女子身上,要用一個女子去犧牲去換取,那是他們所謂的大丈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