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桂花林的伐木人(三)
俞墨默給出了自己的評價:「從商人的角度上說,你作為一名暖男把愛給分出去,讓大家都覺得快樂,這是好事。但是從感情上說,你真是渣得離譜。從我的角度上說,判斷不出來什麼東西,感情的東西很難估價。」
吳桂斧認同道:「感情確實無法估價。」
俞墨默問道:「後來呢?」
吳桂斧回憶著,說:「後來下雨了,我一直在想著她已經離開了,但是當雨滴落下的時候,我像是有了不好的預感,我的預感告訴我她還沒有走,她還在那桂花樹下!於是我瘋了一般,就要從那窗戶沖入夏天的大雨中,我的妻子拉住了我,她已經明白了什麼,她遞給了我一把傘,她自己也打了一把,我的妻子要和我一起去。她告訴我,我犯的錯做的過,她會一件一件和我計較收拾,但是那是回來了之後,現在不能夠再讓傷心的人受傷了。我們去了那山上,妻子撐著傘在山坡等我,我一個人打著傘去見那正在淋雨、蹲在樹下抱頭痛哭的趙若寒。」
那天,下雨了。
她不說話,他就一直撐著傘。
桂花樹下,一襲白裙,一個痴人,一個人渣,一把傘。
吳桂斧送給了趙若寒兩樣東西,一把傘,一截桂花枝。他們第一次見面,吳桂斧就送給了她桂花,現在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吳桂斧也送給了她桂花。
趙若寒站起來,抹了抹臉上的雨水,沒有接過傘,而是帶著一截桂花枝走了。她回去之後,這註定就是一劍水城唯一的桂花了,再也沒有更多的桂花了。
後面俞墨默給趙若寒治療時,尋找到那詛咒的香囊,香囊裡頭裝滿了桂花花瓣。俞墨默問趙若寒桂花哪來的,趙若寒也沒有說出吳桂斧的名字。
吳桂斧躺在地上,隔著樹冠望著天空說:「她回去后,這棵桂花樹就有了名字,叫做白桂。趙若寒回到家后就病了,一開始我以為是普通的風寒,修養一段時間就好了,結果這半個月來,病情越來越惡化,據說趙家已經貼出了重金尋醫的告示,可以見得這病情有多麼嚴重。惡鬼,我聽說你們人體煉金有著讓人起死回生死人變活人的手段,去治療一個重病的人應該不是很難吧。」
俞墨默微微點頭,說:「救人和殺人一樣簡單,你知道惡鬼的手段,那你也應該做好了心理準備,去付出惡鬼所索要的代價。」
吳桂斧閉上眼眼睛,說:「我的一切你都可以拿走,如果你要我的命,那現在就可以拿走了。聽說人體煉金需要以命換命,也不知道真假,但是惡鬼每次出手,人體煉金每次啟動,都會給世界帶來很多禍端,這我是知道的。如果一條命不夠,我可以帶你去一個不錯的城鎮,守在那裡的審判者已經被你殺了,就埋在我背後的土地里,現在趁著王國沒有派下來新的審判者,你可以輕而易舉獲得幾萬條人命,幾萬具屍體。」
「既然趙若寒沒死,那就不需要以命換命。鍊金術最大的效益是完美轉化,也就是等價交換,但是手段生疏的鍊金術師往往會製造出材料的損耗,也就是以大換小。轉換率百分之九十,或者百分之八十,這些都是不完美的。用人命來換一名病人恢復健康,而不是死而復生,這對我來說就是以大換小,我不喜歡。」俞墨默對吳桂斧說,「我要的東西你聽好了,第一,我要你這四十八棵桂花樹,這些樹我看著心煩,什麼時候把這裡砍伐乾淨了,我什麼時候出發。第二,我要你忘掉所有關於趙若寒的記憶,忘記的過程我會幫你,當這棵白桂死了,你也就把關於她的事情全部忘記了,幾下斧頭的事情,很快的。」
四十八棵桂花樹的性命用來換一名病人的健康,吳桂斧的記憶用來換趙若寒的記憶。俞墨默是這麼打算的。
吳桂斧聽到不需要有任何人去死,鬆了一口氣。畢竟和一名惡鬼交流做交易,他還是第一次,非常緊張。自己的背後就埋著剛剛被殺掉的三具屍體,也不知道血肉涼了沒有。吳桂斧冒險和俞墨默進行交涉,他是帶著死了的覺悟來的,他覺得如果自己死了能夠救活趙若寒,倒也是不錯。但是當他知道自己不用去死了之後,頓時間感覺非常感謝生活。
活著真好。
吳桂斧不心疼桂花樹,也不敢去心疼那段回憶,他問俞墨默,說:「你要的這些東西,好像都和鍊金術扯不上關係啊?這就是等價交換嗎,我還是第一次覺得鍊金術這麼古怪呢。你確定不是因為你自己的原因才想出來這些條件的嗎?」
俞墨默說:「天地玄機,因果關係,說多了就泄露天機了。如果你不明白,那就當我多管閑事,看見你這渣男而為人家女孩子鳴個不平,要毀掉這一片美景,你這樣想就行了。」
吳桂斧微笑著說:「你這麼一說,我就懂了。」
俞墨默不喜歡愛情悲劇,他想要把世間的那些愛情悲劇通通都斬斷,就像是把桂花樹給砍伐乾淨一樣。那之後的三天,吳桂斧拎著一把斧頭,從最粗壯的周人樹開始,把那四十八棵桂花樹一棵一棵伐斷。最後一棵下手的,是那棵白桂,如果提前砍斷了,吳桂斧就會忘記自己究竟為什麼伐木,而且他也不捨得把關於趙若寒的所有記憶忘記。
當初覺得兩不相欠,覺得自己毫無過錯,覺得自己和那趙若寒沒有什麼深切的關係,以至於在回到了家鄉后,很快就和等待著自己回家的未婚妻結婚了,很快就忘記了趙若寒這個女孩。
都已經忘記了一次,再忘記一次又能怎麼樣?但是即便是這麼想的,在對白桂下手之前,吳桂斧還是拎著斧頭髮呆了很久。第一斧,他撕心裂肺地哭,心在痛,腦子也在痛,情緒的悲傷逆流成河,變成了眼淚噴涌而出。最後一斧,白桂應聲倒下,吳桂斧眼淚哭幹了,他也不哭了。
吳桂斧不知道自己剛才再為了什麼而哭泣,好像是為了一個女人,他忘記了。他拎著斧頭,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又發獃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