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養我，我養你老
彭城，東郊墓園。
晦暗的天穹宛如一口倒扣的鍋，壓抑得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細若針線的春雨落在發上，臉上，身上，寒涼入骨，南宋小小的身子跪在墓碑前，下垂的眼瞼上是卷長的睫毛，毛尖掛著幾滴晶瑩的小水珠子。
小手緊緊抓著身前的衣服，因為過於用力，小小的手指節凸出泛白，過膝的腿襪上沾了不少泥土。
老管家蹲在南宋面前，慈愛的臉上滿是憐惜：「宋宋啊，明天老劉叔和李警官一起送你去福利院好不好？」
南宋依舊垂著眼，睫毛一動不動，粉嫩的小嘴輕輕抿著，像是完全沒有聽到他的話。
世事無常，老爺夫人年紀輕輕的就雙雙出事，原本輝煌的南家一夕破敗，只留下幼女南宋一人。
看著南宋小巧可愛的臉龐，李警官長嘆一聲，「這麼可愛好看的孩子，怎麼就沒人願意收養呢？」
「樹倒猢猻散，如今南家的境況，誰接收小宋宋誰就是接了個定時炸彈。」老管家搖頭嘆息，沒人能保證那些人什麼時候會再找回來。
李警官正驚嘆，身後傳來了一陣沉亂嘈雜的聲音，由遠及近。
「四少不必擔心，我們的人一直照看著南小姐。」
李警官聞聲一愣，回頭看向那個說話的人，正是負責此次南家案件的副局。
隨著副局的牽引，首先入目的是男人高大的身影，米色休閑裝外披早春針織衫，身姿挺拔容貌昳麗，長腿緊繃有力，每一步都裹挾著與生俱來的冷漠與高不可攀的清貴。
男人接過身邊人送過來的黑傘，清冷的視線彷彿夾雜著摧毀世間萬物的犀利，直直地朝他投射過來，李警官心跳陡然加快，那一眼彷彿神兵利器，令他忍不住一身發寒。
李警官一眼就認出了這個男人。
左擎。
京城四大家族之首左家第四子，年紀輕輕擁有自己的一方產業。
左老爺子曾在七十大壽時，當眾宣布在自己殯天後，由左擎繼任左家下一任家主。
一向出現在新聞里的人物，此刻竟然來了這裡？！
察覺到男人朝這邊走來，李警官下意識讓開兩步。
左擎站在南宋的身邊，高大的身影籠罩著女孩小小的身軀，頭頂的黑傘遮住了朝她飄來的雨絲。
他深邃的眸子垂睨著小姑娘精緻如洋娃娃的小臉，神色淡漠，沒有多餘的表情。
「是跟我走，還是凍死在這裡？」聲線低沉，讓人有一瞬間的又隱隱透著幾分不耐。
李警官和老管家聞言看向左擎，又看向跪在墓碑前的南宋。
從父母出事到現在，南宋沒有說過一句話。
聽到男人的聲音，南宋睫毛輕顫，水滴子落在臉上像是一滴淚。
她沉默地抬眸看向身邊說話的男人，一雙貓眼烏黑透徹，像是特意用水清洗過，如琉璃珠子一般透亮，卻又充滿迷茫。
綿雨紛紛，將周圍的景緻虛化朦朧，唯獨面前高大的男人，被勾勒出了輪廓清晰的剛毅五官，頭髮修剪有致，更襯得骨相精美的臉龐清晰流暢。
男人伸出的手，骨節分明，指甲修剪整齊乾淨，手指遒勁修長。
等待片刻，他才淡淡開口道：「不願意？」
一雙標準的桃花眼，繁密的睫毛交錯，彷彿畫了眼線一樣精緻，眼尾微挑，瞳孔里黑白分明，眼瞼一抬一斂，慵懶淡漠里的桀驁，除卻凌厲，更是世家貴族精心培養的疏離與旁人學不來的矜貴。
見小姑娘還是沒有反應，左擎眼尾再次微挑，冷冷地收回手。
臨走時，說道：「車子停在下面，你有十分鐘時間追上我，否則京城不會有第二個人有這樣的興趣。」
男人的無情在那時候的南宋看來，只是將會失去僅有的一個願意收養她的人，而已。
男人走遠，因他而浩蕩的墓園再次回歸寂靜。
老管家不清楚京城左家四爺怎麼有這閑工夫，但他既然提出收養南宋，這就是天大的好消息。
小南宋依舊靜默地跪著，彷彿剛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
老管家焦急，每隔一會就拿出手錶看時間，像是掐准了一般，距離左擎的十分鐘還剩下不到一半的時間，南宋終於動了。
她艱難地爬起來，老管家和李警官本能伸手拉她，卻被她抬手拒絕了。
六歲的小姑娘憑著一身倔強獨自站了起來。
她抱了抱墓碑，朝老管家和李警官各鞠一躬，然後轉身一瘸一拐地朝男人離開的方向走去。
左擎坐在車裡閉目養神，當他再睜眼時，車窗外是小女孩倔強又茫然地小臉，鴉黑的頭髮上綴滿綿雨小水珠。
他推開車門，一股寒風迅速灌進溫暖的車內。
車窗外飄滿了水珠，他看著面前渾身寒氣的小丫頭，冷聲道：「你晚了。」
小丫頭清透的眸子看著他，完全沒有因為他周身迫人的氣勢而退怯，她拽著身前的衣服，模樣十分緊張。
幾天來她沒有說過話，甚至沒有發出過一個音節，將將開口時，往昔軟膩的嗓音夾雜了幾分沙啞，「你養我，我養你老。」
助理方天祁聞言，回頭瞥了眼小丫頭，稚嫩的臉龐精緻無雙，穿著腿襪的一雙小短腿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過長的睫毛卷密交錯，根根分明，睫毛下一雙乾淨清透的小貓眼平白惹人心疼。
他又瞥了眼左擎的反應，見後座的男人緊繃的面部線條，他忍不住暗自為小丫頭捏了把汗。
左擎看著小丫頭精緻的小臉，身上的衣服髒了，卻並未讓人感到落魄，清透的眸子里溢滿了不屬這個年紀的淡定老成。
他往旁邊側了側身子，嘴角勾起淡笑，說道：「上來。」
南宋上車，乖巧地坐在左擎身邊，與車外的春寒不同，車內是暖洋洋的溫度和男人身上淡淡的沉香，聞了讓人心裡莫名的安穩。
見他沒有說話，南宋粉粉的小嘴開始局促不安地輕輕抿了起來。
「左擎。」
小姑娘咻然抬起迷惑的眸子看向他，小手捏著身體兩側的衣角，清透得不像話的圓眼嵌在嫩如新生的臉上，眸中的茫然讓她看起來像只不安的小貓。
男人回眸，看向一旁的窗外。
道旁的景緻，因為轎車的行駛而頻頻后落。
他解釋：「我的名字。」
南宋心頭默念，圓圓的眼睛眨了眨，好一會才重新開口：「我叫南宋，南邊的南，宋朝的宋。」
嗓音依舊沙啞，卻比之前聽著更軟。
見男人又沉默不語，南宋的小貓眼探尋他臉上的表情，他的側臉很好看，比她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好看，只是不笑的時候讓人覺得好難親近哦。
小南宋舔了舔發乾的唇瓣，小聲問道：「我該怎麼叫你呀？」
「隨便。」
「啊？」小丫頭楞了一下，「有叫隨便的嗎？」
左擎偏頭，犀利的視線落在小姑娘精緻的小臉上，他一度懷疑小姑娘剛才那股看起來很精明的模樣，完全是偽裝出來的。
他淡淡道：「我在家排行老四，你可以叫我四叔。」
南宋哦了一聲，隨後小嘴向上輕彎，圓溜溜的眼睛微眯，軟糯喚道：「四叔。」
左擎微愣，沒想到突遭變故的小丫頭，會這麼快就笑得出來。
但失神只是一瞬，男人很快便收回視線，恢復如常。
他輕輕地應了一聲，「嗯。」
......
左擎自恃聰明，機關算盡卻唯獨漏算了自己的心，料錯了南宋的偏執。
從他伸手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註定了二人餘生糾纏，再難割捨。
而南宋軟糯糯的喚他四叔，更成了他涼薄冷硬一生里，唯一的柔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