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三個月後，我主動向劉院長提出辭呈。

我不能讓劉院長背負太多的壓力。連續三個月的cpi考核，我在中心醫院都是墊底的醫生。我的業績甚至趕不上一個剛入職的新醫生，儘管人家連個副主任醫生都不是，而我，還是掛牌的專家門診。

一個不能給醫院帶來效益的醫生，不是一個好醫生。

劉院長曾經提醒過我，作為醫生，救死扶傷當然是首要目標。但不能忘記在贈人玫瑰的同時，還得牢記採花人的辛勞。

這句話的含義非常明顯，醫院似乎有個約定俗成的規矩，不管患者什麼病，大病還是小病，一進來先開一系列的檢查單給病人。

大小儀器過一遍之後，再驗血驗尿，整個過程下來，病人的腰包就要空一半。

我起初並不明白其中的奧妙，還是周如意提醒我說，現在的患者，大都有醫保或者農合，醫藥費按規定可以報銷一部分，唯有檢查費是不能報的。患者的檢查費都是真金白銀，嘩啦啦流進醫院的賬戶，這筆看得見的收入，正是衡量一個醫生合不合格的條件。

我從進入中心醫院第一天開始，就拒絕給患者開無所謂的檢查。如果不是特別需要，我盡量不讓他們花錢做檢查。

劉院長在提醒過我一次之後，再沒提起這件事來說。但關於我的小道消息卻在醫院內部瘋狂的蔓延。

以收費窗口的胡姐為例，她在不少場合公開說，劉院長聘請我是做了一筆賠本生意。原先指望我能給醫院帶來榮譽與效益，但事實卻是醫院不計成本養活了我。

而且我與同事的關係也沒得到太多的改善。劉院長為此煞費苦心，組織了幾次活動邀請我參加。我每次都會高高興興去，可是在活動中，除了周如意這幫小護士搶著與我搭檔，整個中心醫院的醫生，無論男女，彷彿都刻意與我保持著一段距離。

外科的於主任橫豎看我不順眼，幾次院務會議上提出人人平等的口號。

我知道他是對我的待遇感覺不公平，他是醫院的權威，一把刀，一塊招牌，他卻沒有享受年薪制，更沒享受醫院送一套房的高規格待遇。

我拿著辭職信去了劉院長辦公室，劉院長一聲不吭就要撕了。

我攔住他說：「劉院長，您的心情我理解。但我去意已決，請您網開一面。」

劉院長連連嘆息，臉上流露出萬般不舍的神情。

我將住房鑰匙拿出來，輕輕放在他面前。我在心裡暗自慶幸，幸虧沒將父母請到新房去居住。要不這時候我該如何開口再將兩位老人家請出來。

我要離開中心醫院，最傷心的是周如意。

她站在我的辦公室里看我收拾東西，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

我安慰她說：「周如意，我又不是去死，也不是今後不做醫生，你傷心個毛線啊。」

周如意低聲抽泣著說：「李醫生，我捨不得你走。」

我笑道：「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我在，大家都有壓力。我就是一粒耗子屎，會壞了中心醫院一鍋湯。」

她哭得更歡了，拖著我手哀求著說：「你不走不行嗎？你就不能像其他醫生一樣，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其實你給病人省錢，他們不但不會念你的好，還會責怪你看病不用心，不讓他們檢查。」

我只能苦笑。周如意說的話完全合乎我的處境。有不少患者在我這裡看過病後，都會問我一句「醫生，你不給我開檢查單嗎？」

每次我都會耐心地告訴他們，你們的這個病，不需要深度檢查。

但我的話他們都會將信將疑，甚至有些患者會改掛其他醫生的號，拿到一疊檢查單后歡天喜地去做檢查。好像檢查不要錢似的，這讓我很多時候哭笑不得。

我越來越感覺到了孤獨，彷彿我在與整個中心醫院為敵一樣，大家見到我，過去還能頷首致意，到後來逐漸熟視無睹。即便我主動與他們打招呼，他們也裝作視而不見。

這讓我的自尊心很受傷，想我李喬是導師最得意的門生，是京都醫科大幾十年來少有的醫學奇才，怎麼到了這裡，就像一個馬蜂窩一樣讓人不敢靠近了呢？

那對大山裡的夫婦在一個星期後出了院，我送他們走的時候，她的丈夫再次要跪下來謝我。

他妻子這次住院的所有費用都由我負責，前前後後大約花了三萬多一點。這點錢對於年薪百萬的我來說，算不得什麼大事。但在結算出院的時候，還是遇到了一些小小的麻煩。

結算科的人要求病人家屬結算清楚才可以出院回家，而他們根本拿不出這筆錢。我去結算中心說，這筆錢就從我的工資里扣，被結算中心的人鄙夷地說，李醫生，你是有百萬年薪，但這筆薪水不是你可以隨意支配的，必須要劉院長簽字才可動。

我趕去劉院長辦公室，劉院長親自打了電話過去才作罷。

這家的男人叫喬三，他妻子叫蓮妹，全名夏蓮。或許是因為他的名字里有個「喬」字，暗合我的姓里的「喬」，我對他莫名其妙地就有一種親切感。

喬三夫婦熱情邀請我去他們家玩，說他們大山裡的空氣好，人也和氣。不像我們城裡人，個個都像防賊一樣的防著別人。

他們視我為救命恩人，這讓我汗顏不止。我有時候想，只要稍有良心的人，都不會看著他老婆夏蓮在醫院門口等死。我只是做了自己應該做的事，雖說付出了金錢，但救回了一條活鮮鮮的命，這是多麼美好的一件事。

周如意送我從醫院出來，一路上她的眼淚就沒停過。

我和她站在路邊等車，她小聲地問我：「李醫生，以後你還會聯繫我嗎？」

「當然會。」我不假思索地告訴她說：「不管以後我去哪，只有有空，我就給你打電話，好不好？」

周如意驚喜地看著我，興奮地說：「不管我有多忙，只要你來電話，我就第一時間接。」

她有試探地問我，「我能給你打電話嗎？」

我微笑著道：「任何時候你都可以給我打電話。」

周如意便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剛好來了一輛的士，我坐進去，伸出頭對她說：「周如意，好好乾，你一定會是最美麗的天使。」

她滿臉漲紅，走近的士，突然抱住我的頭，在我額頭上親了一口，如燕子一樣飛奔著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