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群鯨

儘管悠紀華在那個「組織」內有著「聖女」的稱號，看似擁有崇高的地位和重要性，然而實際而言，她大概也就是相當於某種「祭品」而已。

或許她的時候並不明白這樣的事情，但是等她稍稍長大了之後，悠紀華已經無比清楚自己的處境了……不管「組織」的計劃究竟是什麼樣的，如果她「從一而終」的待在這個「組織」內的話，那麼用不了幾年，她的生命就會跟她的身體一起腐朽掉。

這顯然不是悠紀華想要看到的事情，因此她選擇了主動出擊……與被動等待著某個既定的結局相比，悠紀華選擇主動去創造一個結局，不管這個結局究竟會是什麼樣的。

或許她在見到傅集賢理的第一時間，就已經察覺到了他的身上擁有著跟自己同源的另一半的「原胚」了，也或許從那一刻開始，她就已經想到必要的時候自己會尋求他的幫助了。

然而這種小小的「算計」絕不是什麼不可原諒的事情，因為本身傅集賢理也得到了悠紀華的幫助……只要不讓他直接暴露在組織的視野之中，那就是對他最大的幫助了。

從兩人進入到「古神夢境」，呆了一段時間之後，悠紀華已經失去了自己行動的能力。

傅集賢理與悠紀華是同一類人，以傅集賢理為例，他進入到「古神夢境」之後，會直接受到這片夢境的影響，因此悠紀華也是一樣的。不一樣的地方在於他們受到「古神夢境」的影響程度是不同的。

悠紀華身上的力量遠遠超過了傅集賢理，這也就意味著她與古神的聯繫更為緊密，再加上她的力量代表的是古神的精神力量，所以在來到了夢境之中之後，她受到的影響比傅集賢理更深切，也更快速。

在傅集賢理的身體逐漸變得「精力充沛」的時候，其實悠紀華的精神力量已經開始迅速的成長了起來，而這種「成長」導致她原本已經千瘡百孔的身體更難以支撐下去了。

傅集賢理只好背著她繼續往前走，穿過了一片「蜂群」之後，兩人繼續往更深的地方移動著。

沒走出去幾步，傅集賢理下意識的視線下移，因為這時候悠紀華的手臂是摟在他的脖子上的，所以這時候他剛好看到了她的雙手……就在剛剛悠紀華咬破的手指指尖的位置，「傷口」中已經長出了一顆「黑白分明」的眼睛。

而就在他看到這顆眼睛的同時，傅集賢理再次產生了一種「四目相對」的感覺，然後緊接著悠紀華就蜷起手掌，將這跟手指藏了起來。

說明這並不是他的錯覺，悠紀華身上生長出的所有眼睛，都跟她的真正的雙眼一樣具備著正常、乃至異常的「視力」的。

「古神的力量並不甘心被這樣的凡胎束縛著，說起來，眼睛似乎能作為一種神靈的代表性符號，神全知全能，因此神目無物、無處不可視……」或許是擔心旅途太過無聊了，悠紀華這樣開口說道。

「只可惜我實際上也不過是一個普通人而已，內心之中還是想保留下人類的姿態的，當我的身上第一次出現這種異化的時候，那時候我的心情……真的不太好形容。

儘管到了現在之後，我已經能夠接受自身的處境了，但實話實說，還是有些難以接受身體因此而產生的扭曲……簡單的說，我其實一點也不想變成『怪物』，因此就自欺欺人的將自己的身體給全都遮了起來。」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悠紀華的審美沒什麼異常，她的長相本來就很不錯，然而她又不得不親眼看著自身的形象徹底毀掉，因此有些逃避並不是不能理解。

傅集賢理這時候想起了他前幾天抱著悠紀華「采蘑菇」的事情，那時候他感受到了她腋下的異常感，現在想想的話，應該是她的腋窩裡早已長滿了眼睛。

「理哥，我現在的樣子，你會覺得頭皮發麻……或者噁心嗎？」隨後悠紀華又這樣小聲的問道。

儘管她現在的形象普通人肯定是沒有辦法接受她了，然而她還是不想遭到厭惡，尤其是傅集賢理的厭惡。

「沒有，」傅集賢理想也不想的說道，「我只是覺得……悠紀華果然很了不起，居然能自己默默承受下了這樣的痛苦，這種事情我肯定是做不到的。

所以說你是一個很優秀的人，無論形象上的變化是什麼樣的，你自始至終都會是你自己……也只是你自己。」

傅集賢理倒不是在刻意安慰對方，因為他確實就是這麼想的。

且不說生長的時候產生的痛苦，眼睛是無比敏感的器官，是需要努力保護的，一雙眼睛如此，一些眼睛也如此。對於悠紀華來說，很有可能無論行走、站立、飲食乃至呼吸，都是無比痛苦的。

「……如果感到悲傷的話，你的眼睛會一起流眼淚嗎？」

「……會的呢。」

「那你的眼睛也確實都是你的眼睛，沒什麼區別的。」

傅集賢理不覺得悠紀華是怪物，她仍然跟他一樣，都是普普通通的「人類」。

「嗯。」

悠紀華沒有再說些什麼，只不過傅集賢理感覺她的呼吸平穩了許多，身體也放鬆了下來，沒有跟剛剛那樣僵硬的撐著腰肢了，而是自然的趴在了傅集賢理的身後。

這個話題就到此為止了，它不會也沒有辦法繼續深入下去。

沒有顏色的城市建築物中，沒有車子和行人的空曠馬路上，兩人沒有再繼續說話，傅集賢理「踽踽獨行」。

他要做的事情非常簡單，只要一直往前走就行了，甚至可以忘卻時間與距離。

走著走著，傅集賢理似乎步入了一片迷霧之中，這讓他的速度稍稍慢了下來。不過他也不用擔心什麼危險，以及迷霧之中會突然跳出什麼怪物來襲擊他們，因為在這個夢境環境之中，悠紀華的精神能力似乎能夠延伸鋪陳出去很遠，很遠距離外的風吹草動她都能察覺的到。

轉眼之間，眼前遮蔽視野的濃霧又突然煙消雲散，等到傅集賢理的視野再次開闊起來之後，城市街景也跟著消失不見了。

眼前一望無際，就如同一片奔涌的大海一樣。

或者應該說，他看到的是一片覆蓋著一層淺淺的、澄澈的海水的淺灘，「海水」只夠得到傅集賢理小腿的一半。

「是『靈潮』，我們離目的地越來越近了。」悠紀華說道。

兩人好像更靠近目的地了一些。

傅集賢理點了點頭，然後踩著「潮水」繼續向前。

不知道為什麼，視野開闊起來，景色儘管依舊單調但是換了個模樣之後，傅集賢理的心情也變得輕鬆了一些，沒有一開始跟悠紀華進入夢境的時候那麼沉重。

此情此景，他突然想起來千尋帶著無臉男、「蒼蠅」和「老鼠」搭乘電車去找錢婆婆的場景……好像沒什麼太多的相似之處，然而他確實想起了這樣的畫面。

走了一會之後，因為景色過於單調，且沒有參照物，傅集賢理就這麼失去了方向，有點搞不清楚自己是從哪來的，然後又該往那邊去了。

好在悠紀華是能夠指引方向的。

這次傅集賢理學聰明了，在進入「古神夢境」之前他準備了一隻手錶，這樣他就不會因為手機斷電而完全失去時間概念了。

而到了現在，也就是悠紀華所指的他們遇到了「靈潮」的時候，傅集賢理的手錶時針已經快轉了三十圈了，也就是說，兩人差不多已經在夢境之中呆了半個月。

不吃不喝不睡，精力充沛，只需要機械式的往前走。

因為夢境中的時間是扭曲的，而且不同位置時間的扭曲幅度似乎還不一樣，所以傅集賢理並不知道現在外面究竟過去了多久，他也不知道悠紀華的「逃亡」到了現在有沒有被發現。

如果被發現了的話，又會引發什麼後果？組織會作何反應？

而就在他正在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遠處突然傳來了一陣悠長深邃的叫聲，將他的思緒徹底打斷。

他下意識的極目遠望，然後看到了有些不可思議的一幕——在「古神夢境」之中，他似乎看到了一個在遠海游弋著的「鯨魚群」。

比水面顏色稍稍深邃一些的鯨魚，如同海豚一樣靈巧的躍出水面，又在重力的作用下落回去，身體龐大的自重砸起一大片的水花。

「悠紀華……」

「在古神夢境之中，一切即現實又虛妄，所以看到什麼都用太過驚奇，理哥。」

「我知道，我是說有一隻好像向著這邊游過來了……」

傅集賢理不知道這些「鯨魚」的龐大身軀是怎麼在這種淺淺水窪之中遊動的，但就像是悠紀華說的那樣，在這種地方就不要糾結什麼「常理」了，然而問題是它們在遠處嬉戲就好了，為什麼有一隻會突然向著這邊沖了過來？

「這隻能說明……我們的運氣似乎還不錯？」

悠紀華倒是沒有驚慌，她似乎知道那些「鯨魚」是沒有威脅性的。

那條「鯨魚」快要靠近到兩人身邊的時候，開始緩緩減速，它的「停車技術」非常好，那具巨大的身體最終停下來的時候，它的大腦袋距離傅集賢理可能只有三五米而已。

傅集賢理仰頭看著這東西，然後再次確認了人類的渺小。

不過他也知道，這條「鯨魚」確實是一種沒有威脅的東西。

它不是生物，也不是怪物，而是「古神夢境」之中某些意識的具現化產物。

傅集賢理三兩步走到了鯨魚正下方，然後看到了它半透明的身軀……感覺這東西似乎是個特大號的「水精靈」？

悠紀華則是把手掌貼在了「鯨魚」的腦袋上，同時閉上了眼睛。

過了一小會之後，她開口說道，「確實運氣不錯，它說願意送我們去更遠的地方。」

「……」

願意？

傅集賢理總覺得悠紀華很可能是利用自己「古神之子」的身份與高強度的精神力量，剝奪了對「鯨魚」的控制權……總之催眠也好，控制也好，反正這條魚似乎願意當一次「計程車」了。

傅集賢理背著悠紀華，輕輕鬆鬆的攀到了鯨魚的腦袋上，再接著，它緩緩地啟動、調轉了腦袋的朝向，然後貼著水面以很快的速度游向了「古神夢境」的最深處。

坐在「車頂」的傅集賢理感受到了迎面吹來的清爽的風，過了一會之後，他開口對著身後的悠紀華說道，「總覺得……我們此行是明媚的，而非晦暗的，行動也很順利，沒有遇到什麼特別大的困難。」

如果區分色調的話，傅集賢理的心情就像這片大海一樣，是湛藍色的，有一點點小憂鬱，但大致上是明媚的。

「當然了啊，因為這本來就是一件好事。」悠紀華理所當然的說道。

傅集賢理原本以為，越靠近古神夢境的深處，古神的精神力量越充沛、思維越活躍，那麼可能存在的危險、以此而誕生的怪物就會越多的，然而事實情況跟他想象的完全相反。

越往裡走，周圍就越發變得沉寂了起來。

那條鯨魚送傅集賢理兩個度過了「靈潮」，而『靈潮』過後呢？感覺是一片荒蕪。

以人類的思考方式、人類所處的維度，去猜測和臆想「古神」的情況，只能說完全就是無用功。

古神的生命形式是什麼樣的？傅集賢理還是在認為對方是個有著強大力量與智慧的「普通」外星生物。

「這是最後一片區域了，已經快要抵達目的地了。」

來到了這裡之後，悠紀華這樣說道。

傅集賢理則在觀察了周圍的荒蕪和死寂之後，開口說道，「悠紀華，你知道么，我一直以來都特別嚮往宇航員這種職業，並且將星際旅行視作一種夢想……現在看，在這裡有種夢想成真的虛幻感。」

抬頭向上看，什麼都看不到，腳下亦是什麼都沒有，此時傅集賢理看起來就像是懸浮在虛空之中。

無限的蒼涼、死寂，透露出了意境中的冰冷感。

這裡真的就像是宇宙深處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