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分道揚鑣
林厚帶著元秋一早離開的林家村,眼見著天色已暗,圍著驛館的士兵並未撤下,林厚操著手,縮著脖子,站在一家店鋪屋檐下,盯著醫館,不時扭頭往趙家所在的方向看。
可半日時間過去,說要幫忙的馮氏,一點動靜也沒有。
一個丫鬟出現在醫館門口,看向林厚,對他招招手。
林厚猶豫時,兩個士兵大步過來,一左一右架著他,朝醫館走去。
樊驁端坐,不怒自威,看著跪在不遠處,連連磕頭的林厚,一時無法理解,那個理智從容的姑娘,怎麼會是如此膽小怕事之人的女兒?
「你叫林厚?」樊驁開口。
「是。」林厚戰戰兢兢。
「我夫人難產,你女兒林安然幫忙接生有功。不必如此緊張,她活著。」樊驁說。
林厚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就聽樊驁話鋒一轉,「不過,我夫人見你女兒聰慧,十分喜歡,想留她在身邊伺候。你開個價吧!」
林厚瞪大眼睛看著樊驁,又立刻垂了頭去,「草民……草民不賣女兒……」
「一千兩!」樊驁話落,便看著林厚的反應。
林家四口人,一年的花銷不到十兩銀。在村裡,十兩銀子能娶個不錯的媳婦兒。趙家給元秋的聘金,說的是五十兩。
一千兩銀子意味著什麼,林厚心裡自然清楚。而他不想承認,事實卻是,他不滿趙貴,仍打算讓女兒嫁進趙家,就是圖趙家富裕。
見林厚猶豫,樊驁眸中嘲諷一閃而逝,「給個準話吧!若是不願,就帶你女兒回家去!光天化日,本將不會強逼你賣女兒!」
「草民……草民要回家跟安然她娘商量一下……」林厚硬著頭皮說。
「本將要趕路回京,耽擱不得,若是如此麻煩,就罷了。」樊驁話落,起身要走。
林厚拳頭握了又松,「將軍!草民……草民能做主!」
元秋此刻就坐在屏風後面,身上仍是染血的粗布棉衣。聽到林厚的話,自嘲一笑。
雖然,這個時代為了錢財將女兒賣身為奴的並不少見,甚至賣進勾欄院的人渣爹娘都不新鮮,而一千兩銀子確實是能讓窮苦農家人動心的巨大財富,因為一輩子都賺不到。如今,點點頭,唾手可得。
換個人,甚至連猶豫都不會有。
但元秋真的想過,若林厚選的是她,她會留下,想辦法退親,幫助這個家變得更好,讓林安順有個好前程,她有自信可以做到。
可方才,最後一絲念想也沒了。
因為到底,林厚跟小馮氏性格有差異,但對待女兒,並無本質不同。
林厚不識字,接過樊驁遞來的文書,垂著頭,按上自己的手印兒。
文書到了樊驁手中,他放在一邊,冷聲說:「林安然說她有婚約在身,你去處理乾淨,速速拿退婚書來!」
林厚喏喏應下,腳步虛浮地走出醫館,小跑著往趙家去了。
樊驁繞過屏風,將手中的紙遞給元秋,「你要的東西。」
林厚以為的賣身契,實則是斷絕關係的切結書。
元秋並不在乎這個國家的律法是否承認,她決意離開,這就是她想要的自由。
「你的醫術從何而來?」樊驁問出心中疑惑。
元秋搖頭,「無可奉告。」
樊驁便不再問,仍猜測元秋極可能有個神秘師父。
「你明明有能力自己脫離那個家。」樊驁說。
「如此,更好吧。」元秋把那份文書收起來。
林家人想要錢,一千兩銀子足夠他們過上比趙家更富裕的日子,也能供得起林安順讀書。
只當,是她佔了林安然的身子,為她的父母和弟弟做的最後一件事。
自此,便問心無愧。
馮氏再見林厚,抹著眼淚說:「你姐夫到縣裡去,這半天都沒動靜,也不知道怎麼樣了……安然她……」
林厚臉色鐵青,「大姐,安兒被那將軍夫人看中,要讓她賣身為奴!」
馮氏瞪大眼睛,身體前傾,「你說啥?賣身為奴?」
「賣身契我都簽了!不然我們一家都要掉腦袋!」林厚握著拳頭說。
事實並非如此。樊驁不曾強迫,給了林厚選擇,但林厚並不想讓人知道,是他為錢財賣女兒。
馮氏滿面怒意,「這光天化日,就沒有王法了?」
「人家是貴人,我們是賤民,他們說的話,就是王法。」林厚連連嘆氣。
馮氏慪死了!
她知道林安然出身不俗。原本計劃好好的,想要利用那個秘密,給趙貴謀個富貴前程!可沒曾想,再過三月就成親,竟橫生枝節!
可那個秘密馮氏是萬萬不敢說出來的,況且她也確實不知道當年生下林安然那位夫人的身份。
「大姐,我來,是那將軍讓解除安兒跟阿貴的親事,拿了退婚書給他!許是怕日後被人說道吧!」林厚擰著眉頭,「大姐快找人寫好退婚書,我要送過去!」
原本小地方,訂娃娃親都是口頭約定。
但當年馮氏執意請人做見證,寫了訂婚的文書,且交換了信物。
如今,聽到林厚的話,馮氏沉著臉,「哪有什麼退婚書?」
她終歸不甘心,萬一還有轉機呢?只要婚約在,那丫頭到哪兒都別想賴!
「大姐!」林厚梗著脖子,拔高聲音,「那將軍可是殺人不眨眼,我拿不回去他要的東西,誰都別想好!」
馮氏素來精明,自然懂得個中利害。
不情不願,卻也無可奈何,只能讓家裡的賬房寫了退婚書,她和林厚各自按了手印,且交出當年的定親文書和信物。
見林厚揣著東西匆忙離開,馮氏恨恨地咬碎了后槽牙!
樊驁看過林厚給的東西,擺擺手,他的屬下把幾張銀票給了林厚。
「將軍,能不能再讓我見安兒一面?」林厚收好銀票,紅著眼睛問。
「她從即刻起,不再是你的女兒,從今往後,便是再見,也只當不識,若敢糾纏,定不輕饒!」樊驁寒著臉說。
入夜時分,林厚趕著牛車,緩緩地出了松林鎮,回林家村。
小馮氏早已等得心焦,林安順吃了晚飯也不肯睡,說要等阿姐回來。
聽到動靜,小馮氏連忙出門,見林厚一個人牽著牛車進家。
「爹,阿姐呢?」林安順皺著小眉頭問。
「你快去睡!」林厚悶聲說。
林安順不依,非要讓林厚說元秋去了哪裡。
林厚一時惱火,抓過林安順揍了兩下,也沒捨得打重,林安順抽抽搭搭,哭著哭著睡著了。
「順子他爹,到底咋回事?安兒呢?是不是住大姐家了?」小馮氏被林厚拽到林安然的房間。
林厚把門關上,從懷中拿出銀票,放在小馮氏面前。
小馮氏不可置信地看著,「這……哪來的?」
林厚悶聲把今日的事告訴小馮氏。
聽到一半,小馮氏就開始哭,到最後,她撲倒在林安然床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苦命的安兒啊……」
夫妻倆整夜未眠。
清早,小馮氏眼睛紅腫,哽咽著說:「安兒是個有福氣的,她不想嫁給阿貴,如今這是去過好日子了。等順子長大,有出息了,定讓他尋了安兒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