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手指神經質地敲打著桌面,阿倍野信二的眉毛緊緊皺起,眼睛時而掃視著廳內,時而望向不遠處那扇緊鎖的房門。
那是七草輝的房間,自從那天起,他一反常態,整天把自己反鎖在房中,就連飯菜都是由他的家僕送進房內。
這種反常激起了阿倍野信二心中的不安——誠然,他不像那三個同伴那樣擁有超自然的力量,可長久以來的磨練,也讓他擁有了異常敏銳的直覺,某些時候,他信賴這種直覺,甚至重於經驗。
他跟七草輝認識多年,交情不深也不淺。如果不是兩人間橫了個原田香里,他甚至可以說七草輝是自己的摯友。這麼多年的交往,早讓他認清了七草輝這個人。他對七草家過往榮光的執著異乎尋常,完全不願看清這個時代已經漸漸容不下他們的事實,腦筋發熱起來,甚至會做一些難以想象的事……
如果不是因為對方承諾會將阿倍野家世代相傳的村正還給他,他是決計不會答應對方和他一起來中國的。而現在,他已經有些後悔了。
門忽然打開,阿倍野信二幾乎是下意識的全身一僵——門裡彷彿湧出了一陣冷風,吹得他渾身發寒。
「怎麼了,阿倍野君?」七草輝的聲音似乎和往常一樣優雅,可傳到他耳中時,卻無端得讓他聯想到了吐出信子的蛇。
「沒……什麼。」竭力控制著聲音不要發抖,阿倍野信二勉強道,「對了,接下來怎麼辦?」
「照計劃做就好。」
「可是為什麼要分開?我跟你們不一樣,萬一……」
「沒關係的,阿倍野君,」七草輝輕笑道,「你難道認為我們會遇到什麼阻撓嗎?還是說你怕了那個中國老師?」
「……」想起之前手持村正卻仍被人壓制的經歷,阿倍野信二不由眼睛一寒,已到嘴邊的異議也被阻了一阻。恰在此時,七草輝朝他伸出了手。
他手上托著一樣東西,看起來有些像矛頭,又太小,可以被人輕鬆握在掌心。色澤潔白,反射著淡淡的光,卻透出一股寒意。
「這是?」
「操縱『力量』的媒介。」七草輝淡淡道,「一旦我將『它』完全喚醒,在那裡的你也會獲得『它』的一部分——到那時,別說那個人,就算是中國那些異人也休想戰勝你。」
阿倍野信二遲疑地從他手上將矛頭接了過來,那東西看起來很小,分量卻不輕,拿在手上感覺沉甸甸的。
「當然,同樣的東西我也會給香里他們……另外,為了以防萬一,我還會給你一些其他的護身道具,就算是在『它』喚醒前遇到了那些異人,你也有一拼之力。」
至此,阿倍野信二再也說不出反對的話,他只能僵硬地點頭,認可了七草輝的計劃。
見他將那東西收好,七草輝的眼中掠過一抹轉瞬即逝的笑意。
另一方面——
「我真佩服你們能把這玩意兒看出來……」手上拎著比他人還長一截的圖紙,看著上面眼花繚亂的圖形,張非深深慶幸自己沒分配到這工作。
「要是告訴你我們不止看出來了,還分析出了這陣法的確切效用,你是不是得更佩服我們?」許多癱在張非家沙發上,造型相當大爺。
「我『們』?」襲邵瞥了他一眼,許多立刻坐直,一臉諂笑:「您『們』……這次也不知我們是有什麼運氣武動乾坤傲世九重天吞噬星空神印王座遮天將夜凡人修仙傳殺神大周皇族求魔修真世界官家全職高手錦衣夜行超級強兵仙府之緣造神楚漢爭鼎不朽丹神最強棄少天才相師聖王無盡武裝,龍虎山那邊有位大佬親自出手,雖然因為某人的電腦……咳、但還是幫上了大忙。」
他不知從哪兒抽了根伸縮教鞭出來,在圖上指點道:「據那位大佬分析,這張陣法圖大致原理是『四象歸一』,四點據四方,引地脈之力匯於中央。但奇怪的地方是,陣中幾個重點的走勢完全是逆運,這樣聚集來的力量非但無法聚斂到中央星位加以運用,卻可能引發反衝……」
張非默默看著他:「求翻譯。」
「就是說這個破陣完全是吃力不討好,那群日本人搞這個玩意兒不是不學無術就是腦子壞了。」鍾錯淡淡道。
「好翻譯,」張非欣慰地點頭,「那你們的看法?」
「雖然我們樂見他們自討苦吃,但要是指望著人家砸下大價錢之前不看清楚自己砸出什麼玩意兒,那不太可能,只能相信這陣法裡面有別的蹊蹺。」許多嘆了口氣,「根據那位大佬的指點,如今最穩妥的辦法,就是將這四個點『擊破』。」
「怎麼講?」一聽有要打架的意思,張非興緻起來了。
「這個陣法覆蓋的面積很大,要想流暢運作不可能只靠一個人,在這四個點和最重要的『天元』之位必然有人據守,我們只要去把他們幹掉然後搞點破壞就成。」許多道,「不過問題是這個幹掉的過程……」
他看了眼襲邵,襲邵點點頭,開口:「據師父說,最好是同時開戰,在相近的時間裡儘快解決這五個地方,從而一舉破陣。」
張非皺了皺眉:「同時作戰?一定要這樣么?」
就算他們的實力能絕對戰勝尚不知深淺的對手,數量上依舊捉襟見肘。在這種情況下,比起分兵,顯然還是聚集在一起依次解決更好——能群毆的情況下還堅持單挑,那不是張非現在的作風。
襲邵沉默不語,許多搔了搔頭,表情有點尷尬。一旁的長生咳了聲,道:「我們也問過這個……不過那位大師認為,這樣才是最有利的。」
「不好意思問一句,那位……」張非話還沒說完,許多就擺了擺手:「他是上一代的『張天師』,也是極少數能活著把這個稱號交給後輩的人,還是搭檔的師父,實力在中國都絕對是最頂尖的——至於個人操守,抗戰時期他就是道盟的領袖人物,你大可放心。」
有這種人的保證,戰術似乎沒有質疑的餘地了……把疑惑留在心裡,張非搔了搔頭:「那就這麼來吧,不過他們只有四個人,要守五個地方,人手好像也不夠?」
「也許他們在中國還有別的幫手,實在不行也可以用傀儡之類的東西頂替——一點的話,倒不至於影響大局。」許多隨手抽出張臨山地圖來,猶豫了一會兒,他指了指地圖上的某個標誌,「如果真是用傀儡的話,那最有可能的地點是這裡——這大概是臨山最不好亂闖的地方之一了。」
「日本……領事館?」念出地標的名字,張非不由苦笑——的確,要是讓他五選一,他也絕對不會選這兒。姑且不說對方會不會有什麼防備,擅闖領事館還在那邊大打出手……
要真成了,他震半城的名聲馬上可以衝出中國走向亞洲,要是有人推波助瀾的話,享譽全球都不是問題。
於是張非嘆了口氣:「得,我名揚海內外的機會來了。」
「想什麼呢?」許多一挑眉,「這還輪得到你?領事館是什麼地方知道么?那是攸關國家利益的!國家利益知道么?那是只有俺們公務員才有權侵犯的!」
張非微愣,很快反應過來,不由皺眉道:「可你是……」
「擔心影響我倆前程?」許多笑得沒心沒肺,「搭檔是龍虎山派來的,就算不幹了也有道士頭這個很有前途的職業在等著他,至於我……」
他一揚頭,啪得一腳踩在張非家茶几上,虎軀震來又震去:「知道俺爹是誰么?軍區領導!一把手!俺可是標準的軍二代,紅色貴族!別說砸個領事館,砸了大使館也沒人敢說,大不了換個地方接著當官!」
王霸之氣四溢的同時他還不忘瞥張非一眼:「可比個教官的兒子安全得多!」
張非沉默著看著自家精緻漂亮的玻璃茶几,嘆了口氣:「你知道我兒子是誰么?」
「……」許多沉默著把腳拿了下來,一手若無其事地拿餐巾紙擦了擦自己留下的鞋印,「總之,這個地方歸我們了,剩下的你們隨便挑吧。」
剩下那四個地點看起來倒是都沒多麼扎眼,除了一家倒閉了的酒店都在室外,張非算了算人數有點發愁——去掉許多和襲邵,剩下他、鍾錯跟宋鬼牧,怎麼算都少一個。
他正頭疼,那邊忽然傳來個平靜的聲音:「我可以幫你們解決。」
張非循聲望去,不由一愣:「……戰鬼?」
說話人正是站在長生身後的戰鬼,他說話的語氣極平常,彷彿要面對的不是危險的對手,只是案板上的一個普通土豆。
「戰鬼你……」長生似乎想說什麼,卻見戰鬼搖了搖頭:「我雖然不會什麼法術,但是一般法術我也不怕,單論身手的話,你也不及我吧?」
他說得輕鬆愉快,甚至還帶了幾分笑意。長生聽得癟了癟嘴,倒是沒再說什麼。
「也是……」想想當初是怎麼被戰鬼按在那兒揍的,張非就覺得身體隱隱作痛,而且現在這個戰鬼比當初還多了一分理智……真要對上,也是個棘手的敵人。
戰鬼低頭掃了眼地圖,指了指那家倒閉的酒店:「我就選這兒吧,比起開闊地,這裡更適合我。」
「剩下就三個了,也差不了多少——」宋鬼牧突兀地插進話來,「天元是哪裡?」
「這邊。」許多指了指地圖。
「那這兒就歸我了,實力決定……」
「實力決定?」鍾錯的聲音聽起來冷得像是要掉冰碴,「你確定?」
「怎麼,想來一場?」宋鬼牧笑得很燦爛,「事先聲明我可不幹啊,除非有人肯出錢。」
「行了行了,你們兩個。」張非橫了宋鬼牧一眼,又拍拍鍾錯肩膀,「光考慮地形,也不想想對手,反正賓館那邊有人幫忙盯著,他們誰負責哪兒到時候一看就知道,那時再分配不是更好?」
「有人幫忙盯著?」許多一愣,「你哪來的人?」
「你以為哥當年白混的?找個人還不容易。」張非笑得忒欠,「放心,根正苗紅,絕對可靠。」
他順手拿過許多的教鞭,在臨山地圖上一掃而過,倒也有幾分霸王橫掃天下的味道——眼睛掠過室內眾人,張非微微一笑:「那麼,諸位——戰吧!」
臨山軍事博物館。
平淡的一天即將過去,解說員望著有些寥落的門庭,不由微嘆——前幾天天天有人來,他也抱怨過麻煩。可這會兒沒人來了,卻有些寂寞。
不是為自己,而是為這裡的一切——它們的身上都有值得講述的故事,可能聽到的人,實在太少了。
「下班啦——」同事從身邊走過,興高采烈地伸了個懶腰,「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不,我就不去了。」解說員搖了搖頭。
「去嘛,我請。」同事很熱情,解說員不由感到一絲歉意,可他還是搖了搖頭:「我最近有點事,實在抽不開身。」
「那你什麼時候有空記得跟我說一聲——咱們這兒就你不合群,知道你能幹,可也得跟同志打成一片吧?」同事揶揄地笑笑,順手拍了拍他肩膀。解說員嗯了聲,嘴角浮上一抹苦笑。
有空么?
如果,有機會的話……
「喂?」
漫長的撥號音之後,電話終於被人接通。
「按照你的要求,該說的我都說了。」電話那邊的聲音有些蒼老,「這次的事情,真的不用我……」
「不用了,說老實話,如果不是因為必須,我也不想將那位老師卷進來。」解說員聲音堅定,「這是我的責任。」
電話那邊沉默下來,良久之後,蒼老的聲音才續道:「保重。」
「您也是,張天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