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0章 尾聲
三十年後,秋分。
時間日復一日地往前走,薄家大院的銀杏樹黃了又綠,綠了又黃,兜兜轉轉很多年之後又到了秋天黃燦燦的時候。
一名垂垂暮已的老人坐在輪椅上曬太陽。
藺小朋友手裡的皮球剛剛好從大院的欄杆的縫隙里滾了過去,剛剛好就停在了那棵銀杏樹下,地面上都是一片金黃色。
他直接就跑了過去。
盛音音剛轉身就看到了自己的小姑娘闖進了人家大院,下意識就追了過去,「藺時歡,你給我停下來。」
「媽媽。」
小姑娘抱著懷裡的皮球,視線落在了面前的老婦人身上,用很小的聲音道,「這個奶奶我好像在戴爺爺留給爸爸的相冊里看到過。」
很熟悉。
盛音音彎腰在小姑娘面前蹲了下來,順著視線看過去的時候,到底還是微微怔了一下,眼眸都跟著不由自主地睜大了。
「薄……薄阿姨?」
那名老婦人大約是在休息,昏睡中才迷迷糊糊醒了過來。
「你……」
她微微抬眸看著面前盛音音那跟盛修遠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女人,到底還是微微喘了一口氣,「你是盛修遠的女兒吧。」
「我是。」
薄然視線微微抬起,好半晌之後到底還是輕輕地笑了笑,「你可以叫我薄阿姨,」她看著面前的女人,眉眼和煦,「這麼多年不見,你都這麼大了。」
盛音音沒說話。
反倒是一直很乖巧的藺時歡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薄然手裡那透明的小罐子里,「奶奶,你手裡拿的是什麼啊?」
「嗯?」
薄然那時候已經垂垂老矣六十歲的年紀,帶了歲月斑駁痕迹的手摸了摸瓶罐,這才輕輕地笑了一聲,「這是銀杏樹的種子。」
還是秋天的時候自己剛剛收起來的。
「音音啊。」
可能是說話這段時間身體因素的原因,這會兒說話的聲音都帶著微微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喘,「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盛音音怔了一下,卻還是在她旁邊蹲下了身。
「您說。」
薄然那時候就躺在搖椅上,感受著那深秋的陽光,好半晌才緩緩閉上了眼睛,「當初戴煜珩離開的時候,把自己的骨灰撒在了這院子里,」她笑了笑,語調平和,「所以我想讓你在我離開之後,也幫我把我的骨灰留在這裡。」
那一瞬間。
盛音音的眉心都跟著皺了起來,「薄姨……」
「音音啊,你爸當初為了撫養你長大,硬生生等你到了十八歲之後才去找了你媽媽,」她閉著眼睛,面容蒼老卻還是能看到年輕時的模樣,「可是我啊,怕是撐不過今年冬天了。」
「不會。」
盛音音幾乎是想也不想地就反駁了,「您才多大啊,等今年過年的時候我帶您來我們家過年,讓歡歡給您彈鋼琴,您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長命百歲。
呵。
早就在很多很多年的時候,長命百歲對於薄然來說,就已經是一種無止境的煎熬和折磨,可偏偏她卻不能去找他。
她欠他太多了,這是她的懲罰。
「我之前總是在想,怎麼樣才能讓我自己好受一點,」薄然的眼角到底還是有些濕潤,緩緩落下來了一滴淚,說話的聲音都是明顯微微哽咽的,「可他真的好狠的心,什麼都沒有給我留下,什麼都沒有。」
哪怕是一分一毫。
她好恨啊。
恨自己為什麼沒有早一點看清楚現實,沒有早一點明白自己沒有了他根本活不下去,硬生生晚了這麼多年。
可……
人死不能復生,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薄然離開的時候是在那年的冬天,果真是如她所說的沒有活過那年的冬天,生命也永遠地定格在了那段時光里。
垂垂老矣。
那是一個冬日的午後,她在那迷迷糊糊中,安靜地在搖椅上睡了過去,搖椅搖搖晃晃,而她手裡自始至終都抱著一罐銀杏樹的種子。
就這樣安靜地離開了。
悄無聲息。
在那緩和卻又沉寂了多年的夢境里,在那些不真實卻有格外認真的揣測里,薄然到底還是在那棵銀杏樹下,看到了那個面容英俊的臉龐。
她笑了笑,提著裙擺直接笑眯眯地走了過去。
跟他十指緊扣。
戴煜珩,我來找你了。
那時候周圍的景色都變得暗淡無光起來,她就那樣堂而皇之地站在了他的身側,走完了一對情侶從結婚生子到最後垂垂暮已的所有時光。
最後宛如白駒過隙,瞬間蒼老。
終歸是,再也不分開了。
……
藺時歡被盛音音抱著出來的時候,手裡好抱著自己的皮球,說話的聲音帶著小姑娘獨有的嬌軟,「媽媽,那個奶奶為什麼一個人啊。」
盛音音有些怔住,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歡歡。」
她笑了笑,到底還是溫溫和和地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人是會變老的,年紀大了,總歸是要一個人的。」
小姑娘喋喋不休,「那媽媽呢?」
「媽媽也會。」
藺時歡歡頓時就哼了哼,嬌氣的嗓音格外認真,「可爸爸說如果以後等我長大了,他就會像爺爺陪奶奶一樣,陪著媽媽你坐在樹下看太陽。」
盛音音的腳步驟然就頓住了,「他是這麼跟你說的?」
「嗯啊。」
小姑娘十分不開心,「他可討厭了,這段時間根本就不讓我和洛維拉玩,說瑞斯叔叔答應了他要讓洛維拉給我哥哥做童養媳。」
「……」
盛音音,「沒事,媽媽跟你一起回去揍他。」
沒過一會兒,小姑娘又出聲了。
「媽媽。」
「嗯?」
「剛才那個奶奶好可憐啊,」小姑娘正是對於愛情最懵懂的時候,直接就用髒兮兮的手抱住了盛音音的脖子,吳儂軟語,「我以後一定要找一個很喜歡很喜歡自己的人,到時候我就算是老了都要纏著他,就像爺爺陪在奶奶身邊那樣。」
每年冬天的時候,都會抱在懷裡。
「好。」
那聲音兜兜轉轉,彷彿穿越了很長的一段時光,不參雜任何的情緒和功利,「我們歡歡一定會遇到的。」
……
那年冬天的時候,雪下了厚厚一層。
盛音音正在樓上的畫室里整理之前歡歡要用的東西,結果樓下就有傭人匆匆忙忙地跑了上來,上氣不接下氣地盯著她看,也不說話。
她瞬間就皺了眉,「怎麼了?」
「薄然沒了。」
傭人說話的聲音有些急促,盛音音神情恍惚地打算下樓過去,結果就看到風塵僕僕走進來的男人,穿著黑色的外套,「我陪你一起過去。」
盛音音那時候整個人還都處於獃滯的狀態,就這樣被男人牽住了手。
直接去了薄家大院。
那時候就是秋日的午後,薄然就那樣安靜地躺在搖椅里,盛音音原本是想要過去,可還被身側的男人直接抬手擋住了眼睛。
「音音,不要看。」
他的嗓音低沉清雋,視線微微垂下的同時到底還是摸了摸她的臉蛋,「這裡的事情我會處理好,你在這裡等一會兒,嗯?」
盛音音沒說話。
反倒是藺時琛就一直在忙前忙后吩咐自己的人把這裡所有的事情都解決好,並且把人拉去了火葬場火化。
「好了。」
他在解決好這些東西之後,才捉住了自己女人的手,「她就這樣硬生生等了三十多年,大概是等不住了,所以還是先走了,不用太傷心的,嗯?」
不用太傷心。
盛音音視線恍惚的同時看著身側男人的臉龐,到底還是抬手抱住了他的腰,將自己的腦袋埋進了他的胸膛里。
「阿琛,你說為什麼他們彼此喜歡,卻還是沒有在一起阿。」
硬生生耽擱了這麼多年。
藺時琛看著懷裡那乖乖巧巧的小女人,到底還是輕笑著摸了摸她的腦袋,「那是因為這個世界上每一個人都是一個星球,遇到了有的會在一起互相吸引,可有的也會自相殘殺,只有那些到了最後最合適磁場的人,才能在一起。」
而且,這個世界本身就是一個圓。
就像村上春樹曾經說過,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一片森林,也許我們從來不曾去過,但它一直在那裡,總會在哪裡,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會再相逢。
感情這東西,本身就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愛而不得大多數。
薄然的屍體火化后還是按照之前吩咐的要求,將骨灰撒在了薄家大院的那顆銀杏樹下,第二年的時候竟然亭亭如蓋比過往更甚。
就像是某種預兆。
歲月不曾停止,銀杏歷久彌新。
薄家的大院在後來的很多年裡都沒有人踏足過,也從來都沒有人會記得,曾經盛極一時的兩個名門大戶,最後還是泯滅在了時間的長河裡,變成了破敗的院落。
而……
新的故事還在繼續。
這個世界關於命運的輪轉從來不會因為任何一個人而停止,也從來都不會給人喘息的機會,匆匆忙忙,兜兜轉轉,都只不過是滄海一粟。
人類對於宇宙的渺小,大概就像愛情樣遙不可及。
不過啊。
在這個宇宙中千千萬萬個角落裡,在那個不為人知的平行時空里,一定有那麼一個小姑娘,在當初發現自己戴叔叔心思的時候,笑著跑過去說我也愛你。
誰知道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