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2章 想要的自由
蘇慕慕幾乎已經想象到了畫面。
像是被死神所裹挾,鐮刀懸在了頭頂,偏偏又捨不得人間,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奄奄一息,無力的掙扎,能活一天是一天。
這應該是很多人的選擇,或者說,其實這才是對的。
可蘇慕慕不想這樣。
她搖了搖頭。
「我無法接受,自己會有那麼狼狽的時候。」
她甚至寧願在死亡降臨的瞬間,欣然接受。
之前的掙扎與糾結,不過是因為冷辰傲、蘇萌萌跟蘇澤昊。
現在,心中的石頭落地,她也的確比自己想象的好一點。
雖然情況已經走向了無法逆轉。
但也還好。
她以為自己會痛的肝腸寸斷,會萬念俱灰,但死到臨頭,反倒生出別樣的釋然與從容:
「我就算是死,也想要開開心心的死。」
聞言,路澤然的語氣在這一瞬間變得有些暴戾。
「不行!」
他有些煩悶的攥緊了拳頭,想到剛才蘇慕慕的叮囑,復而鬆開,寸步不讓的反問她。
「太荒誕了,你無法接受自己狼狽,卻能接受自己去死嗎?」
「就算再怎麼狼狽的活著,也比死了強吧?」
蘇慕慕否認道:
「可惜我不這麼覺得。」
她說:
「第一次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我也慌神,更並非半點不害怕死亡——但現在,情況已成定局,我又何必繼續把自己的時間浪費在這狹小的病房裡?」
蘇慕慕舔了舔唇。
說了這麼多話,本來無甚感覺的嗓子也開始有些發乾發緊。
「如果這是我註定的宿命,那麼,我選擇欣然接受。」
此言一出,路澤然直接站了起來。
「醫生不是說了嗎?還有一線生機,只要你現在就開始住院,也不一定……」
蘇慕慕沒讓他把話說完。
她緩緩撇過頭去,側臉籠罩在蒼白的光線里,睫毛垂落,投下淡淡的陰影,看著分明是易碎如玻璃的柔弱,本質卻截然相反,實在夠狠,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
「路澤然,你要搞清楚,這是我的命。」
或許是被路澤然的固執搞得有些厭煩,蘇慕慕的語氣也變得強硬了些。
「我人生最後的這一段路,到底該怎麼走,我希望你能尊重我本人的意見。」
路澤然與蘇慕慕再度對上了視線。
他知道自己又一次完蛋了。
此時的蘇慕慕還素著臉,眼睛里全是細碎的紅血絲,嘴唇乾涸,有點破皮。
明明還是如此的虛弱無比,如此的無精打采。
但那雙眼睛中所閃爍的光彩,卻彷彿一簇燎原的火焰,幾乎在一瞬之間,便將路澤然心中的顧忌燒的徹徹底底,乾乾淨淨,分毫不剩。
他知道,自己輸了。
這是這場無形博弈中的又一次,不是第一次,或許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路澤然緩緩抽出了被蘇慕慕按著的手。
指腹劃過柔軟的肌膚,路澤然按了按她的唇角。
與那彷彿已經沒有任何溫度的冰冷肌膚不同,她的唇還是熱的,甚至滾燙的有些不同尋常。
「好。」
他第無數次在蘇慕慕面前選擇妥協,就跟之前的每一次一樣。
「我答應你。」
他說:
「我仍舊不能理解你的想法,但如果這便是你想要的東西的話,那麼,就讓我來陪你吧。」
他說:
「你想去哪裡?這最後的三個月,我來陪你。」
蘇慕慕眉梢微揚,卻像是不太滿意。
「其實我自己也可以。」
她輕咳兩聲。
「不一定要麻煩你。」
路澤然似笑非笑。
「你這是用完就扔?」
蘇慕慕則有些無奈。
「這是為了你好。」
路澤然輕嗤。
「你要是真為我好,就別拒絕我。」
她深深地看著他。
良久,蘇慕慕選擇了妥協。
「好吧。」
聽到蘇慕慕這麼說,路澤然才終於露出一個衷心的笑容。
他對著蘇慕慕道:
「這還差不多。」
蘇慕慕看著路澤然,看他的眼神裡帶了點複雜,語氣誠懇的對他道:
「謝謝你。」
謝什麼呢?
謝這種時候,他還是願意陪伴她嗎?
她也說不清楚。
出院那天,天氣很好。
陽光明媚,天空澄澈,萬里無雲,像是一大塊倒扣的藍水晶,又像是一面映著人間之湖的玻璃鏡。
蘇慕慕心情有點兒複雜。
她腳步突然頓住,從衣服口袋裡掏出手機,滑開攝像頭,如實記錄下這燦爛的蒼穹。
她記錄風景,那麼路澤然就看著她。
一層陽光在她臉上鍍上一層毛茸茸的光圈。
她的長發很柔順,也很直,沒做造型,柔軟的一束,用一隻百合花形狀的發卡固定,垂在腦後。
似乎是對記錄下來的景色十分滿意,她的唇邊掛起了一個很淡卻很漂亮的笑容。
像是春日湖泊盪起的漣漪。
路澤然的心又開始砰砰跳。
此時此刻的蘇慕慕,除了身形稍微比之前更加瘦削一些,幾乎完全不像是個癌症病人。
氣場也是,心態也是。
她身側面無表情的路澤然,看起來都要比她更加苦大仇深一點。
而迎著落在自己身上暖融融的陽光,蘇慕慕亦忍不住伸了個懶腰。
她收起手機,正準備跟路澤然說些什麼,卻正好撞進那雙眼睛里。
按理說,她跟路澤然說的話明明更難聽了。
也不知道路澤然是受了什麼刺激,不但沒有討厭她就算了,反而好像更加為她著迷了。
這可不行。
蘇慕慕是真的有點兒苦惱。
這點驀然生出的情緒略微衝散了心頭剛剛升騰起的愉悅。
而就在她如此想著的時候,路澤然突然開口了。
他問她:
「出去以後,你想要做些什麼呢?」
蘇慕慕沉思片刻。
「這可就太多了。」
她似乎完全不將自己身上的病症放在眼中,那份鬆緩並不是刻意的偽裝與要強,只是有些苦惱的皺著眉頭認真思考著行程的規劃:
「真的,我發現雖然我活了這麼多年,但是想做卻還沒做的事情,確實還很多呢。」
接下來的這段時間,蘇慕慕便真的忙碌起來。
因為她沒有開玩笑,真的一本正經的寫了個願望清單。
蘇慕慕按時吃藥。
但仍舊無法抑制身體頻率越發密集頻繁的不適感。
沒關係。
身體的枯敗與虛弱顯而易見,卻並沒有澆熄掉蘇慕慕的熱情。
她甚至興緻勃勃帶著路澤然一起去蹦極。
路澤然最開始不同意,但就像是每一次意見相左,他還是被蘇慕慕說服了。
到了蹦極的場地,人家都說害怕,雙腿發軟。
就蘇慕慕一個人露出個失望的表情。
「這個不夠高。」
當時站在她前面的另一位遊客面露鄙夷,覺得是小姑娘吹牛,口嗨。
只是沒想到,她是真的膽大。
站上蹦極台,綁上安全鎖,其他人看著腳底萬丈深淵,大多瑟瑟發抖,唯獨蘇慕慕,一眼,她沒有猶豫片刻,直直的就往下跳,姿態平靜的像是跳進一個不算深的泳池。
幽深高空,一躍而下。
那種感覺實在是太過於刺激了。
耳膜嗡嗡作響,急速的下墜帶來了失重感,心臟像是在不斷收縮,緊繃,隨之一起湧上來的,是一種極度不安的恍惚。
還挺上癮的。
蘇慕慕總算知道為什麼有人沉迷於極限運動了。
她這乾脆利落的姿態,把後面其他等著的人都看的目瞪口呆。
大部分人——或者說絕大部分人,在上到蹦極台的時候,基本都會猶豫。
這是人之常情。
無論多麼膽大,來之前抱著怎樣期待的心情,但是當你站在窄窄的跳台,看向面前看不到底的深淵,難免會頭暈腳軟,望而卻步,露出退縮之色,下意識的排斥,甚至有數不清的人,臨陣脫逃,到了反而不跳了。
蘇慕慕就像是個異類。
她幾乎可以說是完全肆無忌憚。
像是天生屬於這深淵,她如魚得水,極速的墜落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