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珠兒聽了,張嘴欲說什麼,卻知道沒有用的,只得嘆息一聲,劉如蘊撫上她的肩:「好了,你現時有了喜,該好好的養著身子。」劉大奶奶把手裡那張撕掉的單子團了團,舉手欲扔到地上,卻又捨不得,重新把單子抹平,看了看,把它塞到劉如蘊手裡:「小姑,縱用不上了,你也拿著,你有什麼打算的話,有了這些銀子也好傍身。」
說著劉大奶奶的眼圈又紅了,劉如蘊默默接過,劉大奶奶悄地把眼角的淚拭去,抬頭笑著對珠兒道:「是呢,珠兒有了孕,我都沒道喜。」
珠兒湊趣的道:「也是,這都有了許多時日,也不見大奶奶賞什麼?」劉大奶奶白她一眼,順手解了個荷包遞給她:「拿去玩罷。」珠兒笑眯眯接了,吩咐人把酒席擺上來。
劉大奶奶心裡有事,面上卻沒露出來,依舊笑意晏晏,酒過三巡,珠兒提起壺欲要斟酒,只倒了半杯,那壺卻已空了,珠兒忙把壺遞於旁邊的丫鬟,叫她下去換酒,端起只有半杯酒的酒杯道:「姐姐,不知道姐姐要去做什麼事?也不知道姐姐要什麼時候才回來,珠兒只有借這杯酒,願姐姐心得所願罷了。」
說著珠兒的淚大滴大滴的掉了下來,劉如蘊忙接過那半杯酒,還沒喝下,就聽到劉大奶奶遲疑的聲音:「怎麼?小姑要離開南京?」這事是遲早的事情,劉如蘊只是微一點頭,劉大奶奶手裡的酒杯已經哐啷一聲,掉到桌上又滾到了地上。
劉如蘊見了,忙彎腰要拾,手腕卻被劉大奶奶握住了:「小姑,你真能如此狠心?」劉如蘊抬起頭去看劉大奶奶,劉大奶奶的面紅紅的,眼圈四周也是紅的不能讓人看,下垂的眼角讓劉如蘊突然驚醒,自己大嫂什麼時候也有了皺紋?
劉大奶奶的眼淚掉了下來,卻沒掉到衣服上,而是滴到了和劉如蘊交握的手上,見劉如蘊不回答,劉大奶奶又重複了一遍方才的話。
劉如蘊愣了一下,才順勢把劉大奶奶扶起來:「大嫂醉了,是在我這裡歇息呢,還是送了回去?」劉大奶奶雖站了起來,手卻沒有鬆開,另一隻手按住劉如蘊的肩膀:「小姑,你縱要做什麼,也要看在公婆的面上。」劉大奶奶酒後手勁比往日大了許多,劉如蘊肩膀都被她按的生疼,卻絲毫不覺。
丫鬟已經端著酒進來,見這樣情形,只得悄的上前把酒遞於珠兒,珠兒接過,示意旁人出去,自己拿了兩個酒杯倒滿,一隻手拿了一杯,上前對她們道:「大奶奶,我知道你不明白姐姐為什麼這麼做,說實在的,我也不明白,只是隱隱覺得,姐姐這樣做,必有姐姐的道理。」
劉大奶奶抹一抹淚,接過珠兒手上的那杯酒,嘆一口氣,這個小姑,總是和旁人不同。劉如蘊就手接過另一杯酒,把它舉到劉大奶奶眼前:「大嫂,伺候爹娘,還全仗了大嫂孝敬。」說著跪了下去,雙手還高擎著那杯酒。
珠兒一驚,欲要拉劉如蘊起來,劉大奶奶卻只是緩緩坐了下來,直盯盯的看著劉如蘊,珠兒哪能拉的起來劉如蘊?拉了幾下,也只得住手,在劉如蘊和劉大奶奶臉上看來看去,連大氣都不敢出。
劉大奶奶過了許久,才把手裡的酒杯放到桌上,接了劉如蘊手裡的那杯酒,劉如蘊見她接了酒,心裡鬆了一口氣,剛要站起身,就聽到劉大奶奶說話:「小姑,公婆那裡我自會盡孝,卻不是為得你。」劉如蘊聽的一愣,還是微點一點頭。
劉大奶奶已經把酒飲干:「小姑,關山路遠,此去珍重。」說著站起身來,方才酒喝的有些猛了,不由嘔了一聲,身子也晃了一晃,珠兒忙扶住她,劉如蘊也起身扶住她,劉大奶奶的眼又看了看劉如蘊,嘆息了一聲就推開她們,開門叫了自己丫鬟走了。
珠兒看著劉如蘊,張嘴想說什麼,終於還是沒開口,劉如蘊已經坐回到了椅子上,用手撐著頭,珠兒緩步走到她旁邊,手搭上她的肩,劉如蘊搖頭:「珠兒,我沒事,終究會有這一步的。」
說著起身,有東西應聲而倒,低下頭看時,是那杯劉大奶奶沒喝的酒被袖子帶到,酒一滴一滴的從桌上流下,劉如蘊看了看,嘆了口氣,卻沒有說話,徑自往房裡走。
此後數日,劉如蘊就開始收拾行裝,什麼東西該留,什麼東西該帶,那些精美擺設,平日愛用的東西,全都沒有帶走,珠兒看著劉如蘊連減妝都沒帶,連枕頭也不過就帶了個蕎麥枕,不由大驚:「姐姐,你縱要出門,那能帶如此粗劣的東西上路?」
劉如蘊正在翻著那些書籍,哪些該帶走,哪些不該帶走,聽到珠兒的話,連頭都沒抬:「珠兒,這又比不得上次出門,這次可是實實要過苦日子的。」珠兒張了張口,過苦日子?從小錦衣玉食,從沒吃過半點苦頭的姐姐,要去過苦日子?這可實在是,只是珠兒心裡也明白,劉如蘊是勸不動的。
劉如蘊抬頭看珠兒又站在那裡,笑了一笑:「珠兒,我和原先不一樣了,人活一世,總也要去見些稀奇東西。」珠兒又嘆氣,也知道劉如蘊說的是實情,關在後院里一輩子,想來她再不會做了。
劉如蘊收拾了一會卻也累了,丟下手裡的書坐下喝茶,看一眼這間屋子,笑道:「原先我還以為,會在這裡過一輩子的,誰知竟這麼快。」
丫鬟突然急急忙忙的闖了進來:「奶奶,奶奶,有人來。」想是跑的太急,丫鬟喘個不停,半天才把話說清爽:「有人來給舅奶奶提親,現在坐在堂上。」
提親?劉如蘊和珠兒都站了起來,面上露出驚訝之色,誰為來給自己提親?自從前幾日,南京城裡風傳王家要和林家結親,珠兒出門應酬時候,卻也被人陰陰陽陽的問了幾句,不外就是劉如蘊費盡心機,也沒進了王家的門。
珠兒回來還和劉如蘊說了,外頭流言傳的實在太離譜,要走的話,等過幾日,流言平息了再走,不然在外人看來,還當是劉如蘊沒臉見人,只是劉如蘊的性子哪管這些,眼皮都沒抬:「做人一世,哪不被人說?她們自去說她們的,我自走我的,由她們去罷。」珠兒也沒了法,此時聽到竟然有人上門提親,珠兒心裡比劉如蘊更驚了十倍,半天才遲疑著問道:「提親?你可聽真了?」
丫鬟拚命點頭:「真的真的,比珍珠還真,奶奶,上門提親的就是常走各家的張媽媽,說是給王家二爺提親的。」說到這,丫鬟也覺得很莫名,不是說舅奶奶是個寡婦,王家太太很不喜歡,已經定了林家姑娘了嗎?怎麼這時候王家又派人上門提親了?
王家,王二爺?珠兒心裡想著,臉就轉向了劉如蘊,難道姐姐這路上的事情,還有許多沒有和自己說?難道真的就像大奶奶和自己猜的,他們已經私定了終身?
聽到是王二爺派人來提親,劉如蘊一張臉紅了又白,不知道該怎麼說,這個登徒子,不是都和林家訂下了嗎?此時派人來提親又是為的什麼?況且自己都是要離開南京的人了,還惹這麼個麻煩。
劉如蘊心裡恨著,抬頭看見珠兒的眼光,咳了一聲:「罷了,珠兒,你去回了王家派來的人,就說謝過他家的好意,只是山雞難配鳳凰,這門親事自然是不能成的。」珠兒方才也思量過了,若劉如蘊和王二爺真的私定了終身,劉如蘊又怎麼會要離開南京,定是自己猜錯了。
不過心裡還存了萬一的希望,若姐姐能回心轉意,也不失為一件好事,誰知劉如蘊一開口回的就這般的決絕,想了想才道:「姐姐,都說你是個寡婦,這親事要回,自然是你去回的。」劉如蘊看珠兒一眼,珠兒說出這兩句,手心捏了把汗,等著劉如蘊發話,劉如蘊嘆了口氣:「也罷,就我出去說罷。」
丫鬟忙上前把劉如蘊扶起,這來說媒的卻沒到後院,而是徑自來到文聚樓的鋪面裡面,吳嚴雖請她坐下,又命夥計進去裡面傳話,心裡還是嘀咕個不住,哪曾見說媒的不往後院裡面,而是到人家鋪子裡面?
老張是常說媒的,什麼事情沒見過,不過今日的事情卻也透著稀奇,前些日子,王太太把自己找去,說要和林家對親,這穩穩一筆媒錢已是揣在了包里。誰知前兩日王二爺回來,又把自己找來,說林家親事罷了,要和這頭結親,這娘和兒子說的不同,真不知道要聽哪邊的?
本打算去求見王太太問問,誰知王太太又上報國寺齋戒去了,本打算王二爺這頭只是敷衍著,誰知他屢次派人把自己找去催問,今日還賞了二兩銀子,要自己務必前來,這銀晃媒人眼,老張看在銀子份上,自然要走一遭,只是也多了個心眼,先來的前面,沒有直去後面。
吳嚴嘴裡應酬著,老張心裡有事,不像素日話那麼多,只是偶爾應酬一兩句,有夥計進來請示吳嚴,吳嚴也自去忙,老張獨個坐在那裡,心裡在敲鑼打鼓,那茶也不知喝了幾壺,才聽到丫鬟的話:「奶奶出來了。」
老張忙把杯子放下,站起身來垂手,帘子一響,兩個美人走了進來,老張急忙跪地磕頭,還偷眼看看,那個著銀紅綢衫,石榴紅裙,肚腹微微隆起的想來就是吳奶奶了,她柳眉杏眼,看起來溫婉可親,聽的她是丫鬟出身,沒想到有這麼大福。
珠兒已經喚老張站了起來,這下老張看的更仔細些,旁邊那個一身素服,只有耳邊有對石榴石耳墜的就是這次說親的寡婦了,她生的樣貌極好,只是眉宇間帶些傲氣。老張一看她的容貌,肚裡就在想,這樣美容貌的,難怪王二爺捨不得,只是那眉宇間的傲氣,只怕不是個好相與的。
劉如蘊粗粗打量老張一眼,開口道:「勞煩你跑這一趟,不過這親事,可是不成的。」說著劉如蘊就拿出個賞封來:「辛苦你了這趟,這個拿去買杯茶吃。」說完就要起身走,珠兒還在想,就見劉如蘊要走,忙叫了她一聲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