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淚水也很甜
2001年的春天來得特別早,立春剛至,古田村的周圍已是一片生機盎然,桃紅柳綠,鶯歌燕舞。
「喔喔喔……」秋菊家的大公雞已啼叫了第二遍,可是她躺在柔軟的木床上,輾轉反側,一絲睡意也沒有。
她滿腦子縈繞的全是兒子冬冰的學費。冬冰在鎮中學念書,可是開學快半月了,還沒有湊足學費。
秋菊想著一個個能夠賣錢的農產品,忽然眼前一亮,心中有了主意。
她摸索著拉亮電燈,悄無聲息的穿好衣服,躡手躡腳來到伙房裡,找了一把磨得鋥亮的菜刀,放進背簍里。
「娘!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覺,你要去做啥子?」
秋菊雖然小心謹慎,步履輕盈,但還是吵醒了隔壁房中熟睡的冬冰。
「冰兒,剛過子夜,到天亮還早著呢!你就多睡一會兒,娘去園子里割上一些大白菜,挑到集市上賣了,以便把你欠的學費交上去。」
冬冰搓揉了一番惺忪的雙眼,「娘,你也不用太著急了,學費慢交幾天也沒關係的。」
秋菊撫摸了一下冬冰的額頭,微微一笑,「傻孩子,你的班主任能讓我們拖欠這麼久,已是仁之義盡了。」
「娘,你等我洗漱一下,我與你一起到地里割菜。」
冬冰說著從水缸里盛了一飄涼水倒進臉盆里,他剛想把毛巾放進去,秋菊大聲喝叱道:
「冰兒,別洗冷水,會著涼的,」她打開暖瓶塞子,往盆里倒了大半壺熱水,用手指試了試,「自己的身體都不會愛惜,要是你生病了,不但要打針吃藥,還要浪費錢,娘會心疼的!」
冬冰用拳頭擊打了一下不算很結實的胸部,滿臉喜笑道,「娘,你就別為我操心了,兒子壯實得如同一頭小牛犢,就是天天泡在冰雪裡,也不會生病。」
冬冰快速利索洗完了,又兌了一盆溫度適中的水,端到秋菊的面前,一臉恭敬,「兒子有禮了,恭請母親大人洗漱!」
秋菊被冬冰的油腔滑調逗得噗嗤一笑,「真是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一輩子都要讓娘操碎心。」
冬冰趁母親洗漱的工夫,又找來了一把梳子與鏡子,「娘,你的頭髮都亂了,我幫你梳理一下吧。」
「堂堂一個五尺男兒,怎麼竟然做起了女孩子的事!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秋菊雖然嘴上在嗔罵冬冰,心裡卻像喝了蜜餞一樣,為有這樣一個孝順懂事的兒子而自豪。
冬冰哈哈一笑,「娘,從我記事起,你就教我為你梳頭了,你說我不但要當你的千里馬,還要當你的貼身小棉襖。這可是母命難違嘛!」
「別在嘰嘰歪歪叫個不停了,趕緊給老娘梳頭,讓娘看看手藝是否又長進了。」
冬冰熟練而又小心地取下秋菊頭髮上的兩個黑色塑料簪子,一綹黑白相間的短髮散落在秋菊的雙肩,如同瀑布一樣光潔漂亮。
冬冰左手扶住秋菊的額頭,右手嫻熟地梳理著她柔軟的髮絲。看著母親不輕意間又多出來的白髮,他感慨萬千,幾滴豆大的淚珠滾出眼眶,順著臉龐流進了嘴裡,感覺又甜又咸。
秋菊愜意的享受著梳子在頭髮間穿梭的快感,心裡如同沐浴在春風裡。「冰兒,要是你是一個女兒身,那該是一件多麼溫暖的小棉襖噢!」
冬冰慌忙用手揩盡臉上的淚珠,戲謔道,「都怪娘把我孕育成了一個男孩子,假如我是一個女孩的話,你就不用這麼操心了,也就不用含辛茹苦供我念書了……」
「傻孩子,別說了,你永遠是娘的心肝寶貝!快把娘的簪子別上去,等會天都快亮了。」
冬冰快速用簪子把母親的長發箍緊,再繫上一塊天藍色的頭巾。隨後,冬冰挑著竹筐,秋菊套上背簍,母子倆跨出房門,快步向菜地走去。他們家的大黑狗緊緊跟在後面,搖頭晃腦,不時用長舌頭舔舐著冬冰的手腕,弄得他酥癢難耐。
「黑子,別鬧了,小心哥揍你個體無玩膚。」冬冰小聲笑罵著。
這條大黑狗高大威猛得如同一隻小牛犢,雖然快十歲了,卻依然剽悍敏捷。冬冰與黑子有著深厚的感情,與黑子相遇也是一種緣分。
那是一個寒冷的冬天,天空北風凜冽,大雪紛飛,冬冰與母親在集市上賣完山貨,正匆匆忙忙往家裡趕。驀然,冬冰看到路旁的雪地里躺著一隻小黑狗。
他掙脫母親牽住的小手,快如利箭向小黑狗奔了過去,雙手抱起小狗。秋菊跟了過來,用手撫摸了一下小狗,滿臉傷心說,「冰兒,小狗已經快要被凍死了,放下它吧,讓它安靜離開這個世界。」
可是冬冰不但沒有放下小狗,反而把它緊緊摟抱在了胸懷裡,不時親吻著小狗的圓腦袋,嘴裡囁嚅著,「小乖乖,我相信你一定會活過來,一定不會死的。」
說來或許是黑狗命不該絕,在冬冰小小胸懷的溫暖下,它不但活了下來,而且聰明伶俐,剽悍異常。
「黑子」是冬冰給它起的名字,他與黑子自小一起玩耍,一起成長。黑子既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他最好的保彪。
上小學時,每天黑子都會陪冬冰一起上學,一起回家,每當別的小朋友欺負冬冰時,黑子就會奔過來,用嘴叼住小朋友的衣領,把欺負他的小夥伴扔到一邊。因此同學們都不敢招惹他,不是鬥不過冬冰,而是他身邊的保彪讓同學們不寒而慄。
黑子不但聰明懂事,狩獵也是一員猛將。只要把它帶進森林,一定就會有收穫,不是捕到山雞,就會抓獲野兔。
「汪汪汪……」
突然黑子發出幾聲蒼勁的嗥叫,一個縱身竄過菜地旁的水溝,眨眼間消失在朦朧的月光里。
秋菊放下竹筐,用菜刀有條不紊收割著一顆顆大白菜。冬冰把割好的白菜放進簍子里。
不一會兒的功夫,白菜便盛滿了筐簍。秋菊慢步走進菜地旁邊的一片蘋果園裡,來到一座孤墳前,雙手掩面,悲傷的往事又浮現在眼前。
這座孤墳里埋著冬冰的父親,他父親是個燒制磚瓦的匠人,在村裡建了個土窯子。農閑時就做上一些磚瓦,燒制出來賣給鄉親們建造房舍,順便貼補一下家裡。
可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在89年的一個秋天,冬冰的父親像往常一樣早早來到磚窯,添柴加薪,他一不留神掉進了烈火熊熊窯洞里。當村民們把他從廢墟中創出來時,除了揀到幾根白骨外,肉身早已化成了灰塵。
那年冬冰才三歲,父親沒有給他留下一絲清晰的記憶。秋菊悲痛欲絕,哭得撼天動地。她在床上躺了快一個月,才從悲痛中醒來,為了照顧幼小的兒子,她必須堅強的活下去。
從此,秋菊既當娘又當爹,摸著星星起,踏著月亮歸。母子倆相依為命,像兩朵欺霜傲雪的梅花,在古田村默默綻放。
「孩子他爹,我們的冰兒又長高了不少,個子比我還高了。如同春天裡的小樹苗,一天一個樣。」秋菊心裡默默念叨著。
「冰兒是塊念書的好材料,小學到初中每年會考成績都是全縣第一,家裡每個角落都掛滿了他的獎狀。」
秋菊聲音哽咽,淚水像斷線的珍珠一樣掛滿兩腮,流進嘴裡,有咸有甜,但更多的像喝了蜜餞一樣甜潤。
「你放心安息吧,冰兒聰明又孝順,我從來沒有為他的學習和生活操過心。他既像閨女一樣會體貼心疼我,又具有男子漢的勇敢與頑強!」
想到與愛人的點點滴滴,秋菊的心如同沐浴在春風裡,讓人痴,讓人醉。可是當她看到這堆黃土堆時,又心如刀割,淚如泉湧。
「孩子他爹,我會竭盡全力供冰兒好好念書,將來讓他上大學,讓他走出大山,看看外面精彩的世界。養兒不讀書,不如養頭豬。我再也不讓冰兒待在這窮山溝里受窮受苦一輩子。」
「娘……娘……你在哪裡呀?」
冬冰一聲聲親切的呼喚,讓秋菊從悲痛中番然醒悟。她可不想讓冬冰看到她淚流滿面的模樣,更不想讓冬冰傷心。
秋菊手足無措,慌忙用衣袖揩盡臉上的淚珠,鎮定自若道,「別大呼小叫了,像個吃奶的孩子一樣,一會不見娘,心裡就抓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