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別人的媽媽是什麼樣子

顧曉然交完物業費和小區車位費之後，口袋裡已經所剩無幾了。

離婚前，劉萬名每個月只給家裡三千元的生活費，平時再怎麼省吃儉用，也節省不了幾個錢，何況顧曉然壓根就沒想著背著劉萬名攢什麼私房錢。

和劉萬名離婚後，房子車子全給了顧曉然，當然劉萬名也沒給顧曉然一分錢。暑假就快結束了，下學期花兒就要上小學了，學費和生活費顧曉然卻還沒有著落。

顧曉然這幾天每天都在網上找工作，58同城、智聯招聘等幾乎所有網上招聘的職位她都瀏覽了一遍。但是，遼西是個貧困縣，本來企業本來就少，而且根本沒有一個職位和她的專業有關。不僅如此，幾乎所有的職位要求，至少都需要兩年以上同等工作經驗。

顧曉然開始後悔自己上大學時，不該學什麼平面設計專業。當時，她憧憬的未來是坐在寬敞明亮的辦公室里，和一群搞藝術的年輕人在一起，一邊喝著咖啡，一邊設計著小清新類的作品。現在想起來，當時的想法實在是太幼稚了，想像當中的浪漫和自己的現實生活相差太遠。早知如此，當初還不如聽母親的話，上個師範，畢業后當個老師；或者學個會計，哪家公司不要會計呢？

最讓顧曉然提不起信心的，是她大學畢業后基本上沒上過幾年班，她的職業經歷最長的一次是在廣告店裡幫人設計些名片、店面門頭裝潢之類，和她學的專業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如果放棄自己擅長的專業，顧曉然真不知道自己還能幹什麼？她大學實習時，曾在瀋陽一家房產銷售公司做過幾個月的實習生。樓盤項目的銷售企劃和廣告文宣等工作，都是開發商外聘專業團隊做的。顧曉然只是按照專家團隊的方案要求，跟在後面PS過幾張宣傳折頁，其他的根本沒有學到什麼，更不要談什麼「兩年以上同等工作經驗」了。

工作一時找不到，花兒和自己眼看著就要餓肚子。顧曉然連自己都不能相信，一個生活在21世紀的大學生，會生活得如此水深火熱！

怪誰呢？如果大學畢業后，顧曉然也像其他同學一樣去北上廣之類的一線城市；如果顧曉然沒有選擇嫁給劉萬名這個死人渣；如果她和劉萬名沒有孩子，如果花兒的爺爺奶奶有條件撫養她；如果顧曉然的母親也像別人母親一樣心疼女兒……

但這些都只是「如果」！

顧曉然的母親的確不像「別人的媽媽」，母親雖然從小在農村長大，文化程度也不高，但她人長得漂亮，心氣和眼光也特別的高。當初之所以選擇嫁給顧曉然父親，是因為顧曉然的父親是農場職工，吃的是「商品糧」。在那個年代，吃商品糧意味著高人一等的社會地位和秒殺一群人的高高在上。

結婚前，顧曉然父親曾承諾過她，答應讓她在農場上班，也能吃上「商品糧」。但是沒過多久，改革開放就開始了，家場也破了產。

從此以後，母親對父親的抱怨越來越多，各種不滿意加上隨時隨地毫無預兆的無端指責，讓父親變得越發沉默寡言，甚至有時候一連好幾天，都聽不到父親說一句話。

母親對父親的不滿意，本質上並不是因為她自己沒有吃上「商品糧」。母親當初嫁給顧曉然父親時，是在她姐妹們一片羨慕嫉妒恨中趾高氣揚地出嫁的。沒想到的是，趾高氣揚出嫁的她，後來的日子卻過得越來越不如意。農場改制后丈夫下了崗，工資發不出；兩個孩子上學，學校經常像討債一樣催交各種費用；公婆年紀大了，又沒有生活來源，也得要他們養活。顧曉然父親除了種蘋果、看護冬棗之類，也沒有其他什麼手藝。

相反，當初窮得叮噹響的姐妹們，反過來一個個過得風生水起。顧曉然記得有一次母親帶她回娘家，大姨、二姨毫不隱飾地在她母親面前炫耀自己的老公如何能掙錢，她們又在哪個小區新買了房子等等。氣得母親飯也沒吃，拉起顧曉然回了家。

父親在世的最後幾年，都是在母親的這種抱怨、指責和謾罵中度過的。父親過世后，政府給了母親一筆撫恤金。後來又趕上有一家外地公司來租賃農場，父親留下的老屋拆遷也得到了一筆補償費。母親用父親的撫恤金和老屋拆遷的補償金，不僅在縣城裡買了套七十平米的商品房，手上還有好幾萬的富餘。

顧曉然以為母親這回應該滿足了，不應該再有什麼可抱怨的了。沒想到，母親的新房剛買到手，卻對顧曉然和弟弟顧曉明說了這樣一番話，讓顧曉然姐弟倆的心陣陣發涼。

母親對他倆說：「你爸爸一輩子沒用，我跟著他過了半輩子，就沒享過一天福。他死了好幾年，才讓我搞了個這麼小的房子。這套房子，就當是他留給我養老的吧，你們姐弟倆誰別想著住在這裡，也別打這套房的主意。我受了一輩子的罪，現在都快六十了，該讓我享幾年清福了。」

顧曉然姐弟倆誰都沒說話，他倆當然沒想去打母親這套房子的主意，但母親說出這種話來，的確讓顧曉然姐弟倆不能接受。第二天，弟弟顧曉明一聲不吭，收拾行李離開了遼西。

弟弟顧曉明大學畢業后，一直留在遼西，他在遼西電力公司找了份相當不錯的工作。本來他還想著考個公務員，好長期陪母親和姐姐在遼西生活。但是，聽了母親的這番話，顧曉明誰也沒商量，直接把工作辭了，一個人悄悄地去了南方。

幾經周轉之後，弟弟才在杭州穩定了下來。

顧曉明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他可以一走了之，顧曉然卻不能。

一個離了婚的女人，還帶著個不滿七歲的女兒，顧曉然怎麼走？就算她暫時不考慮母親的養老問題，花兒怎麼辦？哪家公司能夠允許顧曉然帶著女兒上班？

把花兒送去寄宿制學校？顧曉然也這麼想過，但是，錢呢？顧曉然打聽過，遼西縣城裡沒有寄宿制小學，省城裡一所最普通的寄宿制小學，一年下來至少也要幾萬元的費用！顧曉然連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飽，拿什麼去供養女兒如此之高的寄宿費？

前路渺茫，顧曉然越想越不敢想。她下意識地捊了捊頭髮，幾根落髮順著指縫掉落在她的臉上。

顧曉然看著指縫裡的頭髮，乾枯得發脆的黑髮中，居然夾雜著兩根白髮！

顧曉然長長嘆了口氣，不覺在心中可憐起自己來。

畢竟，顧曉然今年才剛滿三十二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