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黑貓(十六)
是吧,或許就是這樣吧,像關林飛這樣的人,估計走到哪裡去都是要當大哥的吧?
而我...這種人,估計去到那裡,都只能低著頭,在他們的淫威之下度日吧?
「那你有想過最壞的結果么?」小丑說。
什麼是最壞的結果?
「把你的手打斷,把你的腿打斷,把你從天台上推下去,讓你死得個徹徹底底,讓你為你的僭越付出你無法承受的代價。」
可是...可是殺人是要償命的,他們如果真把我殺了,他們就要給我償命的。
「是啊,但償命的會是黃頭髮那個么?」
為什麼不是他,他是主使,為什麼不要他償命?
「殺人...償命,但動手的是他么,就算是他動手了又怎樣,除了被害的你知道事實,還有誰會知道事實?」
「他...那個黃顏色的垃圾,他大可以花錢找個替罪的羔羊啊。」
「而你呢,你只能去死,就像丟垃圾一樣掉到樓下,死了就是死了,除了那個老人,這世上,還有誰會可憐你?」
那我...那我該怎麼辦。
「先下手為強啊,殺了他,殺了他們,用他們的血...改變這個軟弱的世界,讓他們,所有輕視你的人...都記住你。」
小丑的影子在灰色的世界里忽而失去了真實性,彷彿風吹散的塵埃一樣消逝。
...
「喂,你有沒有在認真聽啊。」旁邊的女生嗔怪他分心。
「我有聽,我有聽,」他連忙解釋,「可是英語本來就不好,外加上考試也不考,不太懂得欣賞...」他眼神閃爍,低著頭看跑道上的顆顆粒粒。
「那你覺得好不好聽?」女孩歪著頭問他,額間的柔發隨之微微傾倒,「不想說可以用動作,喜歡就點頭,不喜歡就搖頭。」
張小文點點頭,風徐徐吹來,彷彿周圍存在著無數條看不見的軌道。
他依然拉著女孩的手,和她一起跨過跑道上的白色起跑線,路過鐵架子上的那位彈著吉他的年輕音樂家。
在輕緩的和弦中,牽著女孩手的男孩彷彿在慢慢地領會愛情。
「那你平常都喜歡幹些什麼呢,」女孩說,「總不能都在看書做習題吧?」
「就...打打遊戲,逛逛論壇什麼的。」張小文低著頭說。
「不喜歡聽歌的么?」
「有,喜歡看少女時代的MV,」張小文臉紅地說,「她們的大腿很好看,總是會忍不住地想看。」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直白地說出這些齷蹉的想法,只是單純地覺得不能騙她。
不想騙她,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總是惦記著掩飾什麼,只會搞得很沒意思。
「這樣啊...」女孩用手點點嘴唇,「那你為什麼不直接去下那些小電影呢,你們男的不都很喜歡喊這個老師,那個老師么?」
張小文的臉更紅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類問題,恨不得打自己一大嘴巴子,好讓這張破嘴別特么地再瞎嗶嗶什麼。
「喂,能幫我保密么?」女孩忽然又說,「我不希望別人知道我是有錢人家的女兒。」
「為什麼,有錢不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的么?」
「不知道,但讓別人知道了,肯定就是一件麻煩的事,」女孩搖搖頭,「沒什麼安全感,好像左左右右的人都在暗暗地盯著你,要從你身上撈到什麼好處。」
「但也比我這樣的好,」張小文說,「沒什麼能被別人利用的價值,就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就算是忽然間從地球上蒸發了,估計也不會有多少人留意。」
「可是,被在意同樣是相互的,有人在意你,同樣也意味著這個世界上有你在意的人,」女孩的聲音變得很低,「你不是問我為什麼不開心么,我不開心就因為這個,一個在意我,我也在意的人走了,拋下我,獨自去了很遠的地方。」
她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嗡嗡的語句在盛大的夜空下,顯得格外渺小,彷彿風吹一下就會散開,消彌在淡淡的夜光里。
一直跟在身後的那群人終於放棄了,大部分人也紛紛離開。
操場上的人影漸漸稀少了起來,越發沉寂的風孤獨地徘徊在黑暗的跑道上。
與此同時,提醒學生回宿舍睡覺的鈴聲急促地響起。
催促著還沒回宿舍的學生趕緊回去,催促著在宿舍里的學生趕緊刷牙洗漱...
然後,上床睡覺。
「那人...」張小文心裡微微動了一下,「是你男朋友么?」
「不是,」女孩停了下來,駐足不前,「她是我的姐姐,就是之前...在學校外面的那條河裡淹死的那個人…」
「她走的那一個晚上,我睡在宿舍的床上...」她仰望著天空,語調空空落落地說,「那個時候,我什麼也不知道,不知道我姐會來找我,不知道我姐會在中途走掉,只是發著發著呆,莫名其妙地想哭...」
「然後,我就蒙在被子裡面哭...一直一直哭...」她說,「被子裡面的世界好黑,好像蒙蔽了全部,沒有人能聽到我的哭聲,沒有人會理我,也沒有人可以抱抱我...」
她的聲音再一次稀釋在風裡,隨著透明的風漫漫無邊地離開。
張小文不知所措地看著女孩的側臉,月光零碎的清光照亮了她的皮膚。
她難過的樣子,看起來好美,美得就像是一個精美的瓷器,曲線玲瓏,卻布滿了裂痕,彷彿稍稍一碰就會碎掉。
他不知道她有沒有在哭,也不知道那種一個人呆在黑黑的、被忽如其來的悲傷填滿的世界里...是什麼樣的心情.
他很想說,沒關係啦,人就是這樣一種很脆弱的生物,因為每個人的心裡都有缺陷,一旦那個缺陷被攻破了,我們就只能被動地迎接那忽然降臨的悲傷。
面對悲傷,有人會在中途逃掉,有人則會默默地忍受下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選擇是多變的,但那個缺陷卻是恆定不變的。
這都是沒辦法的事。
「抱歉啊,不該讓你想起這些的...」他小聲地對女孩說。
...
「我,和你,還有大黑,」夢裡的那個女人在笑著說,「從此以後,我們三個就是一家人啦,相親相愛的一家人,這裡就是我們共同的家。」
她的臉上洋溢著肉眼可見的快樂和幸福,簡直就像童話故事裡的那一個看見了糖果屋的孩子,我只恨我不是那個可以為她變出很多糖果來的女巫。
忽然間,她狡猾地笑了笑,又像一隻小老虎那樣撲了過來,把我按在沙發上,似乎要開始做一些不可描述的事。
我們的大黑就蹲在畫桌旁的凳子上,熟視無睹地看著我們的沒羞沒躁。
「怎麼樣,我很厲害吧?」她蜷縮在我的懷裡,還是像個孩子。
「誇我!快誇我很厲害!」她就像一個得到幼兒園老師獎勵的小紅花的小朋友那樣,嘟著嘴、眨眨眼睛地向我邀功。
沙發就擺在客廳里,房子不是很大,可居住面積加起來,一共不過才九十平米,當然比不上跟她家的大別墅。
整套房子的落地價格,可能也就比她家的廁所貴上一點點而已。
但她說沒關係,她喜歡這裡,因為這裡有我和大黑,所以這裡就是她的家。
大黑是一隻黑色的貓,品種說不上多高貴,是在一個隧道里撿回來的。
大黑是她先發現的,當時是我開的車,然後是她喊得要停車,最後是我靠邊停車撿回來的大黑,事後我們還為此收到了一張隧道里違規越線的罰單。
收到罰單,她還很開心地跟我說,「兩百塊錢撿回我們的孩子,不虧不虧。」
嗯,她把大黑當成了我們的孩子,因為它是我們一起撿回來的。
我點點她的鼻子,跟她說,「傻,不還給扣了三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