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黑貓(一)
曾以為自己是故事裡的那些追逐風的少年,在年少氣盛的時光里,縱橫四方,放任心中的巨獸咆哮,去到所有樹葉飄過的地方。
但後來,才發現那不過是一門心思的妄想,因為我是懦弱的人,遇到麻煩的事,第一反應總是想著要逃跑,不想牽扯到什麼奇怪的關係裡頭,不想受到傷害。
因為害怕...結果,我哪裡都去不了。
...
「會不會太輕巧了,要是被發現了,肯定要通知家長的。」一個高中生模樣的男孩緊張地左顧右盼。
周圍一片寂靜,尤其是離開街燈後進去的小巷,橫豎在兩側的紅磚牆,密密麻麻的窗戶,沒有光,四處黑燈瞎火。
「有啥好怕的,」走在前頭的阿彬撇撇嘴,「我們不是看著宿管走了才出來的么?」
「可是...」男孩嘀嘀咕咕地還想說。
可是,再往前面走,馬上就要到之前發生過命案的地方了。他在心裡小聲地說。
「沒什麼可是不可是,既然不幹都幹了,那就乾脆一鼓作氣地幹下去,」阿彬不耐煩地打斷他,「放心,學校那裡沒啥好怕的,就算有人巡夜也沒事,我們不是把蚊帳都掛好了么?」
「巡夜的宿管都很隨便的,誰會較真到特意走進來,掀開蚊帳看床鋪有沒有人?」
男孩動了動嘴唇,沒有再說話。
左轉右轉,逼仄的道路漸漸被他們拋卻在身後,少年人的腳步匆匆,執拗地在星光稀少的夜晚里前行,去往夜深無人的地方。
夜深無人的地方...
他其實很迷茫,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那裡又會有著什麼在等他。
只是覺得困擾,困擾得不能自拔,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那個發生過命案的地方,夜夜召喚著他,使得他無法安眠。
所以,才不得不鋌而走險,偷偷摸摸地跑出來,冒上這麼一次莫名其妙的險。
前方的路越走越窄,路面的光亮越發虛無,滑膩的青苔覆滿磚牆,空氣中忽然間彌散著不詳的味道,天空欲雨,他停了下來,躊躇著不敢再往前去。
「喂,要不走了吧,回去睡覺吧,」他說,「今天就這麼算了吧,感覺再這樣走下去,也不好,我們會被...會被雨淋濕的。」
「有什麼不好的,不就一點雨么?」阿彬皺緊眉頭,「x你媽的,你什麼毛病啊你,張口提出來的是你,現在半路喊著要回去的又是你,你說你是不是在討打?」
不,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樣的,這事情很複雜,沒我們想的那麼簡單...
阿彬。
我不騙你,我真的真的不想害你,夠了,真的什麼都夠了,趁最壞的事情還沒出現之前,趕緊走就好了。
就這麼走,不要往回看,不要再回來這裡,更不要好奇,就裝作什麼都沒發現過那樣,趕緊跑回去睡覺就好了...
不要再往前走了,求求你,千萬不要再往前走了...
那裡...
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他虛張著嘴,拚命地想要大喊那個發脾氣的同伴快走,可話一說出口就變成氣泡,慢慢悠悠地升上天空,破碎,融於虛無。
黑暗竟然在不知不覺間變成了水,他沉溺在黑暗的水底,發不出任何的聲音,只能眼神慌張地看著不耐煩的阿彬,看著氣泡內...那一張被光線扭曲的臉。
這一刻,語言死了,文字死了,沒什麼合適的詞語能夠形容他的恐懼。
天上地下的空間里,彷彿都在頃刻之間蒙上了一層死沉的火山灰。
「張小文,我說你這個孬種是不是五行欠干啊?」阿彬冷著臉看他,語氣中的惱火越燒越盛,「老子在跟你說話呢,你他媽聽到了沒有,要走你就自己走,別他媽給老子留在這裡逼逼賴賴,裝什麼傻子!」
不耐煩...阿彬還是一如既往的不耐煩,這是他朋友少的原因,也是他為什麼會成為自己朋友的原因。
他還是不能言語,想要挪動手腳,強行把阿彬從這裡拉走,可身體像是被火山灰活埋了一樣,沒有取得實質性的效果,無論如何也使不上力氣。
像是被某一類鬼怪的東西佔據住了一樣,總之,他失去了身體的掌控權。
噼啪的一聲響,耳邊似有雨水降落,空氣中的水味隨之越發濃郁,落雨在其中泛起虛無的波紋。
「你在笑你媽呢,」阿彬怒氣沖沖地推了他一下,「張小文,你是不是有病啊,你他媽回去照照鏡子,看看你現在這張臭臉,你自己笑得有多瘮人,你知道嗎?!」
笑,誰在笑,為什麼要笑?
是有什麼可笑的事情發生了么,是不是在路上遇到了熟人,還是遇到了什麼好玩的東西才會笑...
例如,是不是看到了...貓?
「什麼,你說什麼?」阿彬愣了一下,依舊扯著嗓門說,依然是那一副生怕全世界聽不到他聲音的嘴臉,「你是說什麼貓么?這種地方碰到一兩隻野貓不是很正常么?」
「喏,」阿彬別過頭,朝著牆的一邊努努嘴,「那裡不就有隻黑貓么?」
他的眼睛自覺地循著阿彬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真看到了一隻黑色的貓。
油亮的毛髮,金黃色的眼,彷彿懸浮在黑暗半空的兩盞妖冶的燈。
冰冷的黑色的水還在他的身邊流動,他看著貓的眼睛,就像是看到了鏡子,然後,他看到了鏡子里的自己。
普普通通的一張大眾臉,踩著差不多五十塊錢一雙的回力鞋,身上穿的是短袖的校服襯衫,身下則穿著的則是黑色校服長褲。
十幾年來一用沿用著『張小文』這個名字,名字可以說是一個符號,他是這個符號名義上的一個短暫的擁有者,一如那古往今來的那千千萬萬個張小文一樣。
他是張小文,從過去十七年間,一步一步走過來的那個普普通通的張小文。
跟平常沒什麼不同,那樣普通的面孔一旦放在廣播體操的人堆里,很快就會分辨不出哪一個是他,他究竟是誰。
彷彿憑空擁有著抹除別人記憶的技能。
簡直就像那些網路小說里的男主角,金手指一開,外掛代碼一輸入,立刻就變做戰神,統領什麼十萬夏國戰士,蠻不講理地佔領一個又一個的狗窩。
可實際上不是這樣呢,他的人生才不會怎麼精彩,在那過去的十七年裡,他唯一能夠由始至終地堅持下去的...就只有懦弱。
「你是一個懦弱的人,正是因為懦弱,所以...你哪裡都去不了。」
這是貓對他說的,他眼巴巴地看著那一隻貓,看著貓眼裡的那一個陌生的自己。
那一張陌生的笑臉,嘴唇拉得很開,露出了平常保養得當的白牙。
如骨頭一樣的潔白。
然後,貓忽然立起四肢,如直立行走的人一樣穩穩噹噹地站在牆上。
它神態優雅地跳下了那堵牆,慢慢地沿著阿彬身後的道路走過來,慢慢地變大,慢慢地露出詭異的人形。
它...或者她走到阿彬的身後,抱著阿彬的腰,朝著他妖嬈地一笑,隨後便張開嘴,一口咬在阿彬的脖子上,吮吸出殷紅的血。
她舔著嘴邊的血,又看了他一眼,忽然調皮地笑了笑,嘴形挑逗。
好像在阿彬不知道的情況下做什麼惡作劇,讓他不要告訴阿彬。
阿彬還是自顧自地站在他的前頭,似乎對發生在後背和脖頸上的一切,渾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