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雪（一）
那年初秋，吳凡是以一個少年的身份，踏進這所並不出名的初中。
那是一個斑斕、絢麗的季節。
涼爽的秋風吹動校內河旁的柳枝，也掀起了女學生的青絲。金色明媚的陽光，映的整所中學光芒奪目。吳凡笑著，露出一口白牙，迎著陽光，和一幫素昧平生的少男少女，走進三樓的初一十三班。
在走進教室時，因為後面人流的擁擠，吳凡不小心撞到了前面的一位女生。
那個留著長馬尾的女生轉過頭來，露出一張精緻的臉。吳凡略帶歉意的笑笑：「對不起。」那女生也微微一笑，「沒關係。」
十三班的班主任姓趙，是個四五十歲模樣的中年男子，看上去比較顯老，頭髮花白了不少，像一個垂暮老人。不過他身上表現出來的那股向上不息的精神表明——他正值壯年。
看見班內齊齊地坐滿了四十多名學生，趙吉一笑，從講台上拿起花名冊，說：「現在開始點名。」
「葉柒雪。」趙吉念道，目光抬起，隨即在班內掃射。
「到。」一個穿著淡紫色外套的女生輕輕站起，又輕輕應聲，然後輕輕坐下。
吳凡抬起頭，看見就是剛才自己撞到的那個女生。「葉柒雪嗎？」心底默念一聲，又默然隱去。
「李林。」
「到。」
……
「林逸。」大約到了中段，吳凡聽見這樣一個名字，然後自己前面那個留著蓋眼斜劉海的男生站了起來。他隨意應了聲到，又馬上坐下去。
「蘇燦。」
「到！」吳凡的同桌急忙站起來，響亮的應聲。吳凡抬頭對他笑笑，蘇燦也報以一笑。
「蘇雅。」
「到。」一個柔細的女聲響起，吳凡循聲望向左前方。
那是一個穿著淡藍色外套的女生，恰好是葉柒雪的同桌，她的容貌沒有同桌那般驚艷，但臉上始終帶著恬淡的微笑，看起來十分有親和力，帶給人莫名的好感。
蘇燦捅捅吳凡，「那是我妹。」
吳凡笑著點點頭。
到此時，已經點了三十多人的名字。蘇燦有點疑惑，小聲問：「你到底在哪？」
「等著吧，我也不知道。」吳凡攤手。
又報了幾個人的名字，趙吉才念到吳凡的名字。隨後，趙吉就合上花名冊，開始講一些重複了很多遍的套話。
「看見沒有，那可是我們小學時候的校花，長得漂亮，成績也好。」蘇燦顯然對於班裡的各類「風土人情」十分熟悉，正在積極的向吳凡普及。
吳凡看見他果然是指向葉柒雪，只是微笑，點點頭。
「咦，你就沒一點意思？」蘇燦極少見到對葉柒雪這麼不「感冒」的人，很是驚訝。
吳凡搖搖頭，不置可否。因為他曾對自己發誓，再也不要喜歡任何一個人——因為那道無奈的傷痕，讓他總是不敢回想。
眼前依稀出現了那張熟悉的笑臉。吳凡心一緊，搖搖頭，不再去想。
窗戶射進來明媚的陽光，照的教室里亮堂堂的。吳凡眯起雙眼，盯著陽光，以為這是他平淡初中的開始。但他不會想到，這是他難忘青春的序幕。
---------------------------------------------------------------------------------------------------------------------
初中階段的第一節課就這樣平淡無奇的過去了。吳凡離開教室，伏在走廊上，呼吸著新鮮空氣，同時打量著這個新校園。
「原來你在十三班？」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吳凡轉頭，果然看見了那個留著齊耳短髮的女生。
「你在幾班啊？」吳凡笑笑。
「九班。」那個女生理了一下垂落在鬢間的髮絲，用手輕輕撩到耳後，完整露出了那張頗顯美麗的臉。
兩人是老相識了，互相說些以前的趣事。正在這時，蘇燦湊巧走出教室，看見正和陌生女生交談的吳凡。
「她不是我們班的吧？」蘇燦有些犯傻的問。
「嗯。」吳凡點頭，「九班的楊柔，我小學同學。」隨後又望向楊柔，「我現在的新同桌，蘇燦。」
「哈哈，你好。」蘇燦慌忙伸出手來，似是想要握手。但楊柔只是點點頭，絲毫沒有伸手的意思。蘇燦這才覺得有點唐突，縮回手，尷尬的乾笑幾聲，轉身走回教室。
又過了會，兩人談話結束。楊柔說了聲再見，轉身下樓。吳凡也轉身向回走。
正要進門時，蘇雅和葉柒雪兩人並肩往外走。吳凡看看狹窄的門框，對著兩人微笑一下，主動側身讓開，不留痕迹。
後來，吳凡經常想起那句佛語：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換來今生一次的擦肩而過。但是他始終不能肯定，他曾經到底是對誰回眸。
---------------------------------------------------------------------------------------------------------------------
第一次月考結束后，吳凡和蘇燦一起去看光榮榜。
最高處的第一名，赫然寫著「葉柒雪」。第二是楊柔，第三是林逸。在下面一些就是不認識的人，到第三十名的時候，吳凡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而蘇燦瞄了半天，才在第二百五十名找到自己的位置。
「看不出來你這麼牛啊。」蘇燦一拳捶在吳凡身上。
吳凡笑著回了他一拳。眼睛仍然停留在「葉柒雪」三個字上，心中有些敬佩。蘇燦見狀，一把摟住吳凡的肩旁，故作老成的搖搖頭，「果真是才貌雙全啊。」言語中有幾分戲謔，彷彿是在調侃吳凡以前的不感冒。
「是啊。」吳凡很配合的應聲。
這時，前方出現一陣騷亂，原來是葉柒雪穿過人群走了出來，她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蘇燦跑出來，學著古代讀書人的模樣，作了個揖，「恭喜恭喜。」顯然兩人小學時也是認識的，葉柒雪輕輕點頭，微笑著說了一聲謝謝。
過了片刻，林逸也走過來看榜。蘇燦沖吳凡輕輕的眨了眨眼，吳凡心領神會，兩人一起走出來，抱拳為禮，齊聲道：「恭賀林兄高中探花。」
林逸先一愣，隨後哈哈大笑，竟也抱拳還禮：「何足道哉，同喜而已。在下欲往商店小酌，二位兄台可願同往？」
吳凡和蘇燦也是憋不住大笑起來，「敬受命！」
三人一起奔赴商店，林逸做東，買了飲料。
回來的路上，蘇燦提議道，「不如我們結拜吧。」說罷，未等兩人同意，就跑到路邊那棵大雪松旁邊，仔細繞圈端詳，「我看這地方就不錯。」
吳凡啞然一笑，和林逸走過去。
三人並排站好，對著大樹鞠躬，朗聲說道：
「我吳凡，我林逸，我蘇燦，自願結為金蘭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也許是三人覺得死字不太吉利，不約而同的略過了這個字，接著說：「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有違此誓，天打雷劈。」
話畢，三人相互擊掌，相視一笑。
隨後的半年裡，時間彷佛失去了魔力，以一種恆定的速度流逝，溫吞，波瀾不驚，這和吳凡設想中平淡的高中很是相似。
---------------------------------------------------------------------------------------------------------------------
直至第一學期的最後一天，轉機開始了。吳凡設想的平淡生活，也正由此發生了重大改變。
那天天氣不太好。已經是深冬時節，天空布滿了陰雲，看不見太陽，白天也是慘淡虛弱的色調，氣溫很低。
吳凡在桌肚裡翻找一本自己丟了幾個星期的書，很久之後才在蘇燦混亂的桌肚裡找到。心裡狠狠鄙視了一回蘇燦之後，收進包內。
由於找書耽擱太久，天色已經不早了，校園裡也是空蕩蕩的。吳凡下意識的加快了腳步，想著要早點回家。但剛出校門，就看見前面路上有個單薄的米黃色身影，在艱難的行進著。
看樣子是個女生，背著個和身材不成比例的大書包，兩隻手還各自拎著一個鼓囊囊的袋子，看她走路的步伐就能看出來，這幾樣東西顯然分量不輕。
走近一點之後，吳凡才發現是葉柒雪。看見她艱難的模樣，吳凡於是主動走上前去，「還沒回去啊？」
葉柒雪額角上滲出汗珠，鬢間的几絲頭髮沾濕，緊緊的貼在臉上，她臉色發紅，微微喘息。聽見吳凡的問話后，她轉過頭，有些困難的笑笑，「是啊，你也走這麼晚？」
吳凡心裡動了惻隱之心，主動提出：「要不要幫忙？順路啊。」
葉柒雪猶豫了一下，但最後很明顯還是被現實狀況打敗了，「謝謝哈。」她略帶羞澀的笑笑，臉上紅紅的，分不清是因為累還是不好意思。
吳凡接過兩個沉甸甸的袋子，和葉柒雪並肩走著。但兩人都不善言辭，沒有什麼多餘的交流，只是不咸不淡的說了說客套話外就都沒話說了。
在班上，葉柒雪也是公認的最文靜、最漂亮的女生。平常她都是很安靜的坐在座位上，認真的讀書寫字，極少和別的女生一起打鬧，至多是和同桌說笑幾句。不過今天葉柒雪看起來很開心，雖然依舊是話不多，但是卻是掩不住嘴角的笑容，大概是因為受到了幫助的緣故？
吳凡這時候覺得，葉柒雪的確很漂亮，尤其是當她微笑的時候，嘴角邊綻放的笑容燦爛異常，彷彿能刺穿天空中的陰霾，迎來萬丈陽光。他靜靜的走在葉柒雪身邊，不熟悉的二人此刻卻像極有默契的老友一般，吳凡忽然覺得這一刻的靜謐很是美好。
吳凡的手上傳來一陣隱秘的清涼。
他站住腳，抬頭，看見不太純凈的天空中零星散落著紛飛的雪花，就像一群紛飛的花間蝴蝶，在天空中沒有規律的擺來擺去。
吳凡回過神來，這時的葉柒雪已經向前走了一段，他向前看去，愣住了。
這一眼看過去，彷彿就是永恆。即便是很多年後，當吳凡和葉柒雪分開多年以後，他還是會想起記憶深處的這幅唯美的畫面。
前面的葉柒雪也停下腳步，似乎忘記了吳凡的存在。她仰起頭，雙目緊閉，用臉虔誠的迎接天空中亂舞的雪花，就好像是花朵渴望雨露和陽光一般。幾片雪花落在她的臉上時，她就像小孩子一樣，臉上露出雀躍而歡快的笑容。冬日裡流竄的冷風掀起葉柒雪的長發和耳邊的碎發，又吹的她的臉蛋微微發紅，為她添上一抹別樣的美感。
隨即，她睜開眼睛，黑色的瞳仁里閃爍著明亮澄澈的光芒。她伸出手來接了幾片雪花，像是小孩子一樣歡快的轉了一圈，這才發現在後面呆住的吳凡。
葉柒雪的臉刷一下的就通紅了，不好意思的轉過身去，但臉上仍帶著開心的微笑。
這是吳凡第一次看見葉柒雪可愛如同孩子般的模樣，也是唯一的一次。
接下來的路兩人走的更加沉默，但或許因為下雪的緣故，兩人間的氣氛明顯好了很多，似乎也變得更加熟悉了。
葉柒雪的家並不是很遠，吳凡甚至覺得這段路程有些短。
到了葉柒雪的小區門口時，她主動停下來，臉上露出甜美的笑容，她伸手接過袋子放在地上，「太謝謝你了，要是我一個人，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沒事的，反正順路，不礙事的。」吳凡也笑笑，說完就準備走了。
「對了，等等。」葉柒雪想起了什麼，她從口袋裡拿出幾顆糖遞給吳凡，「這個還挺好吃的。」
吳凡道別後往回走了。路上他看著手裡的糖，透明塑料紙包裹著紅白相間的硬糖，好像反射出令人舒服的光暈。他動手剝開糖紙，放進嘴裡——就好像化開一汪春水，很甜，沁人心脾。
路上開始有薄薄的積雪，踩上去時總是給人地面也變軟的錯覺。走了幾十步后，吳凡無意間一回頭，看見了也恰巧回頭的葉柒雪。
她笑笑，一隻手放開袋子，向吳凡揮手告別。
吳凡忽然覺得很溫暖，下雪的冬天好像都不冷了，說不清是手上的雪還是嘴裡的糖，融化成一股暖流，慢慢湧上心間。
他於是也笑著沖她揮揮手。
這就是兩人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相識，溫暖，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