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張紙條
姐妹兩梳洗完,一起鑽進被窩裡,若梨抱著姐姐,開心的說道:「姐,我今天好高興。我離他那麼近,還和他打雪仗,我覺得我就像在做夢一樣。」
若君笑而不語,她一邊替妹妹高興,一邊記掛著書房裡的那八張「蝶戀花」。
若梨依然在那興奮的說道:「姐,你知道嗎?他說我和你長的有點像。」
若君笑道:「你這傻丫頭,從小到大,大家都是這麼說的啊,這有什麼好高興的。我們是姐妹,相像也是情理之中的。」
若梨紅著臉說道:「他說和別人說不一樣,我們打雪仗,後來發現你不見了,他就盯著我看,姐,你知道我的心跳有多快嗎?後來他就說我和你長的像,還說我像含苞待放的梅花。」
若君見她說的眉飛色舞,手臂露在被子外,趕忙替她拉好蓋起來。若梨躺下仰面看著床頂,說道:「姐,如果姐夫沒有殘疾,那該多好。我們四個人相親相愛的,生活在一起,那是多快活!」
若君給她掖好被子,自己也躺了下去,若梨又說道:「姐,你的婆婆可真厲害,一開始我覺得她好美麗,好高貴,好和藹,好溫柔,可是剛才她突然一沉下臉來,可真的把我下了一跳呢,對了,姐,她沒為難你吧?」
若君熄了燈說道:「沒有,你別瞎擔心。」又轉頭看了看若梨說道:「哎,你這隻小喜鵲也該睡覺了吧,明天你可是要上學的呢。」
若梨打了個哈欠,眯起眼睛來,過了一會翻了個身,迷迷糊糊的從嘴裡又說了一句:「姐……瑞康為什麼不喊你大嫂呢?…….真……奇怪……」
若君聽她突然這麼一問,心中一跳,心虛的想,她會不會察覺到了些什麼?好在若梨並沒有追問,已經呼吸均勻的沉沉睡去了。
梅若梨和周瑞康每日里一起出門上學,放學后若瑞康稍有空閑,若梨就會纏著他問東問西,談古論今,說說笑笑倒是融洽,卻似把賞梅大會已經拋在腦後了,反而是若君和周太太一起每天為他們的賞梅大會忙碌準備著,什麼要買多少瓜子糖果啊,要放多少盤子,杯子,椅子啊,做些什麼點心啊,喝什麼茶啊,什麼酒啊,這些瑣碎的事,若君更是細心的準備了很多筆墨紙硯。
周末來臨,瑞康興高采烈的領著十來個同學來到家裡,若梨也帶了四個好友來到周家,瞬間周家內外洋溢著濃濃的青春氣息,周家上上下下忙活開來,詠梅園園門大開,年輕人們在花園裡來回穿梭,嬉笑,玩耍著。
大夥嬉鬧了一陣,周瑞康站到石凳上,一手拿著筷子,一手拿著杯子,「噹噹當」的敲了三下,大聲笑道:「哎哎哎,別吵別吵,今天叫你們來可不只是吃喝的,今天你們誰若是做不出一首好詩來,可是要罰錢的哦。」
程嘉偉在下面笑道:「哎哎哎,周瑞康,你不是吧,請我們到你們家來賞梅,還要被罰錢啊?你們幾個都是國文系的,個個都是出口成文,我可是建築系的,你這分明不是讓我掏錢嘛?」
大夥都笑了起來,周瑞康高高在上的笑道:「哎,這錢我可不要,大家都知道上個月『平津南下擴大宣傳團』的同學們南下到各地農村擴大抗日宣傳,他們一路上辛苦艱難,還被軍警包圍,我想我們這些沒有參加的人是不是也該有點表示,籌款給我們學校參加宣傳團的同學們買個小小的紀念品,怎麼樣?」
眾人聽后紛紛點頭支持,程嘉琪第一個站起來說道:「這主意好,我贊成,無論寫不寫得出華麗的詩文,我都支持,我先捐!」說著從口袋裡拿出了兩個銀元和幾張鈔票,又在一旁的書桌上拿了一個筆筒,把筆倒了出來,將錢放了進去。
然後拉著哥哥程嘉偉,說道:「哥,快點,你的錢呢?」邊說邊搜他身上的口袋,程嘉偉舉著雙手,說道「好好好,我投降,我投降,我捐我捐。我自己掏行不?姑奶奶。」說著邊掏口袋邊白了她一眼玩笑道:「真是奇了怪了,他說什麼你都是第一個贊成,我說什麼你都是第一個反對,你是不是生錯人家啊?」
他這麼一說,大家都鬨笑起來,程嘉琪羞的臉通紅,重重的踩了哥哥一腳,坐到一邊去了,眾人紛紛慷慨解囊,不一會兒筆筒里就已經塞滿了錢。
梅若梨的口袋裡只有幾分錢,是她一個星期的零花錢,看到眾人都已經捐了,她低著頭,手插在口袋裡,反覆的搓捏著那幾分錢,緩緩的走到周瑞康面前。
「我……捐…….」若梨不知道要怎麼開口,一抬頭,瑞康朝他眨眨眼,笑道:「你的那份我幫你捐了。」說著從口袋裡拿出兩個銀元丟進了筆筒里。
梅若梨感動的幾乎要哭出來。瑞康笑道:「快去作詩吧!」
若梨點點頭一呡嘴唇跑到一旁做起詩來。
詠梅園裡的歡笑聲一浪一浪的穿過花間小道,飄進冷冷清清的採菊園裡,梅若君坐在窗前一邊綉著花,一邊聽著他們青春的歡笑聲,心想,他們的生命是如此的充滿了朝氣,充滿了希望,充滿了未來,他們都是些多麼可愛的年輕人啊,而自己,已經和他們完全在兩個世界里了,自己是屬於過去那個封建閉塞,循規蹈矩的年代的。
過了一會,翠柳端了一盤點心,和一壺茶進來,笑道:「哎喲,大少奶奶,今天周家可真是熱鬧啊。我剛送了點心去詠梅園,二少爺讓我給那您也送來些。」
若君停下手中的針線,暗嘆一口氣,低聲道:「他有心了。」又好奇的問道:「他們在笑什麼呢?那麼高興?」
翠柳笑道:「他們在作詩呢,誰作的不好啊,就要被人用毛筆在臉上畫一道,程家少爺臉上已經被畫了三四道了,當真是滑稽的不得了。」
若君腦海中浮現出程嘉偉被畫成大花臉的樣子,不禁也笑了出來,翠柳忽然想起什麼來,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紙來,說道:「這是二少爺讓我交給你的,說讓您也按照這個作兩首詩。」
若君接過紙條,上面寫著:「詠梅,不限韻,不限格,古今通吃。」若君笑了出來,知道是瑞康想讓她和大家一起賦詩玩樂。
於是興緻勃勃的走到書桌前,磨了墨,捋了捋文思,潤筆書來:
「三九時節臨冬放,年年枝頭報春忙,
當年唐宮上官志,巧點眉心把愁藏。
頂風迎霜展傲骨,皚皚素衣裹紅妝,
待到春來花落去,默聽諸君訴衷腸。」
寫完后,還覺不過癮,又附了一段五言:
「千古詠梅調,萬家誦風骨,
若知霜雪苦,惜花已知足。」
寫完后,嘆了口氣,摺疊了起來交給了翠柳,說道:「去給瑞康吧。謝謝他還記得我。」
翠柳接過後點頭出去,若君喝了杯茶,又接著坐在窗邊做針線活。
詠梅園裡正是熱鬧,大夥吃吃喝喝,說說笑笑,好不愉快,其中一個女同學拿起一張稿紙,站起來大聲說道:「哎哎哎,你們別鬧了,這裡有一首好詩,不知道是誰作的,沒有署名,我來念念。」
眾人安靜下來,那女同學念道:「月夜遊梅園,樹下人影嬌,與君雪中樂,相看永不老。」
「哎喲,這好像是一首情詩唉。」一個男同學說道:「我們這裡是不是有人在談戀愛啊?是誰在以詩寄情?月夜遊梅園,樹下人影嬌……哎呀,真是浪漫肉麻之極啊!哈哈哈哈」
說著眾人皆笑起來,女同學白了他一眼說道:「你們這些男人,一點也不解風情的,我覺得這首詩浪漫抒情,而且作者一定很愛對方,情意纏綿真摯,有什麼好笑的嘛?難道你們都不談戀愛的嗎?」
周瑞康正在屋內吃點心,聽到這詩,心中有些疑惑,但是轉頭又不介意了,繼續吃他的點心,喝著香茶,這時梅若梨走到他身邊,一邊用手搖著自己的辮子,一邊笑眯眯的問道:「你覺得這首詩好不好?」
瑞康坐在那喝了一口茶,抬頭看了看她,點點頭,說道:「不錯。」
若梨嬌羞的又問:「你猜這首詩是誰寫的?」
瑞康搖頭道:「不知道。」說著又伸手拿了一塊梅花糕,這梅花糕香酥可口,入口即化,很是好吃,他已經一連吃了六塊了,剛把手上的這塊塞入嘴裡,突然若梨附到他身邊,在他耳邊輕聲說道:「是我寫的。」
一聽到是她寫的,瑞康嚇了一跳,差點沒被那梅花糕給噎死,趕忙喝了兩口水,想和她解釋清楚,但是若梨已經蹦蹦跳跳的回到了自己朋友那裡,和朋友們說說笑笑起來。
周瑞康搖頭嘆氣,搞不懂若梨怎麼會給自己寫這麼一首肉麻的情詩,而詩中的情景正是幾天前他們在用梅園裡發生的事情。若梨?瑞康想想都覺得好笑,怎麼可能?在他心裡若梨就是若君的妹妹而已,一定是她惡作劇,故意寫這詩來嚇自己的。
程嘉偉跑進來抓了一把桌子上的瓜子啊點心啊,邊吃邊說道:「哎,別玩寫詩這種文縐縐的玩意了,太沒意思了,不如你做個演講,說說現在的局勢,說說國共兩派這麼斗下去還有希望么?」
瑞康冷笑兩聲皺眉道:「房子都快被外人佔了,兩兄弟還在屋裡爭房子的所有權,如今的形勢其實很明顯,只有全國人民團結一致,眾志一心,抵禦外敵,中國才能有一絲希望,不然亡國不遠矣。如果國亡了,誰能逃脫亡國奴的命運?哪怕是帶著金山銀山逃到國外,也依然是個亡國奴。說真的,我最近一直在想去當兵,去黃埔軍校。你覺得怎麼樣?」
程嘉偉說道:「你想上戰場?你爹娘能同意?別開玩笑了,你的想法我贊成,可是上戰場可不是說笑的,是會死人的。」
「生於亂世,貪生怕死,只能一事無成,而且國之將亡,如果人人都做縮頭烏龜,國家還有什麼希望可言?」周瑞康說道,嘆了口氣道:「不過你說的對,我爹娘是不會同意的。」
程嘉琪走了進來,聽到他們的談話,說道:「瑞康,報國不一定要上戰場,可以有很多的方式,例如經濟救國,教育救國,科學救國。也不是每個人都適合上戰場的。你家中有年邁的父母,還有身有殘疾的哥哥,你走了,或者出了什麼事,他們要怎麼辦?就如我哥也一樣,他是獨子,如果出了什麼意外,我爹媽也是活不了的。」
周瑞康看了她一眼,她總是能很好的開導他,支持她,真是難得的知己。程嘉偉說道:「是啊,我畢業后要給中國造橋,造房子。」
「自古忠孝不能兩全,我會再考慮一下的。」瑞康說道。
此時翠柳走了進來,將若君的詩文交給了瑞康,說道:「二少爺,這是大少奶奶作的詩。」
瑞康打開一看后,不由贊道:「好!」
程家兄妹接過去一看也齊齊稱好。
瑞康回身走到書桌旁,提筆寫到:「風雪有盡時,自有惜花人!」快速的將紙折了起來,交給翠柳,說道:「去交給她。」
翠柳猶豫了片刻,但是還是照辦了。此時眾人在院子里開始玩成語接龍的遊戲,瑞康和程家兄妹也走了出去加入他們。
幾個同學都連連稱讚若梨反應快,若梨很是高興,瑞康笑道:「好,我們再來,就以帶花字的成語接龍,誰說不上來就在臉上畫上一筆。」
程嘉偉大呼:「又來?我可是才剛把臉洗乾淨的唉,不來不來,我不來啊。」
瑞康大笑道:「你想跑,得先問問大家同不同意?」眾人齊齊說不同意,幾個調皮的男同學湧上來,將程嘉偉摁住,不由分說,拿起毛筆就在他臉上畫了一道作為逃跑的懲罰。大家又鬨笑起來。
翠柳拿著瑞康寫給若君的紙條,心中總覺得不妥,猶豫不安,所以一步一回頭的在小路上磨蹭。走到一半,突然撞到了周太太。
周太太見她神色驚慌,問道:「翠柳,你這是怎麼了?怎麼魂不守舍的?」
翠柳被周太太犀利的眼神一看,嚇了一跳,手一抖,那張紙條掉在了地上,周太太瞥了一眼紙條,說道:「這是什麼?」
翠柳支支吾吾的說道:「沒,沒什麼?」
周太太死死的瞪了她一眼,說道:「撿起來,給我。」
翠柳沒法,只得蹲下身子,緩緩的撿起紙條,交給了周太太。
周太太打開一看,心頭一驚,問道:「這是誰寫的?」
翠柳咬了咬嘴唇說道:「是……是……二少爺……」
周太太更是疑惑,連忙又問:「瑞康寫的?寫給誰?寫給你嗎?」
翠柳趕忙連連搖頭分辨道:「不不不,太太,是二少爺……寫給……大少奶奶的。」
周太太一聽,心中一沉,看了看四周,拉著翠柳到角落裡,問道:「他們兩一直讓你在中間傳信?」
「不不不,只是今天而已,太太,您千萬別誤會,大少奶奶和二少爺都是懂分寸的人。」翠柳趕緊提若君和瑞康辯解,又把寫詩的事情給周太太說了一遍。
周太太深吸了口氣,又看了看手上的這兩句話,又聯想到瑞康總是拒絕稱呼若君為大嫂,心中很是不快,說道:「你給我聽著,你要好好伺候大少奶奶,不准她和二少爺有任何瓜葛,知道嗎?這件事極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