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媒妁之言
北平的冬天是寒冷的,地上積著雪,光禿禿的樹枝上滿是凝霜,街上的行人都穿著厚厚的棉衣,戴著棉帽,圍巾,縮著脖子,雙手在衣袖裡絞著。
遠遠的,走來一群學生,手裡高舉著「還我河山」的條幅,嘴裡高喊著「抗日救國」的口號,傳單在空中飛舞,他們的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響,猶如雷聲一般滾滾而來,老百姓們已經見怪不怪了,因為隨著東北局勢的持續惡化,隨著日本軍隊罪惡的鐵蹄踏破了山海關,這樣的遊行也越來越頻繁,聲勢越來越浩大。但是,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大多數人壓抑著胸中的不安和恐懼,維持著正常的生活秩序。
就猶如郊外的周家大院里卻正在緊鑼密鼓的籌備著一場婚禮,這是周家大少爺周瑞安的婚事,自然是要隆重而喜慶的,周太太盼這一天已經盼了多年,距婚禮還有十多天的時間,周太太是忙前顧后的事事親力親為的張羅著。黃包車拉著周太太在泥石路上奔跑,後面跟著另一輛車,載著一個丫頭和滿滿一車子的大包小包。
郊外的景色更是蕭瑟,田裡一片素白,只有荒草在寒風中來回搖擺,給四周增添了一些枯黃的色彩,幾個寥落的小村莊間,竟矗立著一座頗有氣勢的灰瓦白牆的莊園,這莊園最為醒目的便是他門口的那一對半人高的門鼓和屋檐下那三對戶對。
黃包車停在了漆的鮮亮的朱紅大門前,在下人的攙扶下周太太緩步來到了大廳,周老爺正點燃了煙斗,吸了一口煙,笑著說道:「都忙完了吧?」他的眉眼間透著一股喜氣。
周太太坐下捶了捶腿,卻輕輕嘆了口氣,皺皺眉說道:「差不多了,街上亂鬨哄的,那些個學生又在遊行了,咳,真是多事之秋。我猜瑞康也在那些人裡頭。」
「我早和你說要看著他點,現在時局那麼亂,你還讓他到處亂跑。」周老爺有些擔心的怨起自己的太太來。
周太太見丈夫埋怨自己,不服道:「那你要我怎麼辦?他那麼大個人,難道你要我把他鎖起來?當初也是你支持他去上大學的,現在學的那麼野,你倒怪起我來了。」
周老爺搖頭不說話,把自己埋在煙霧中,周太太想了想,輕輕推了他一把笑道:「我早上去了一趟瑞蚨祥,買了些上好的料子,等梅家那丫頭過了門,我給她好好做幾件新衣裳。」
「唔」周老爺點點頭說道:「是啊,我們家瑞安這個樣子,是委屈了這姑娘了。等她過了門,我們好好待她。」
周太太跟著點頭道:「我聽張媒婆說,這姑娘不但長得好,性子也溫順,就是家裡窮了點。」
「最重要是性子好,窮一點沒關係,我們家也不差她那份嫁妝,聽說她祖上也是讀書人吧。這樣倒也不算太過懸殊。」周老爺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慢條斯理的說道。
周太太端過下人遞過來的茶杯,朝著杯子里吹了兩口,接連喝了兩口,才說道:「祖上有人中過舉人,後來家道中落了,母親早亡,父親續娶了一房,又生了個丫頭,這幾年父親得了癆病,治病花了不少錢,更是艱難了,就想早些把大丫頭給嫁了。聽媒人說,那姑娘還通文墨,能寫能畫,很是適合我們家瑞安。」
聽到這周老爺頗為滿意,微笑道:「這樣極好,兩人有共同的愛好,將來兩人在一起寫寫畫畫,自然能培養出感情來。」
「是啊!」周太太嘴角顯出一個笑容,但又很快被擔憂的神情取代了,嘆道:「我們瑞安命苦,身上不好,我一直擔心他的婚事,名門世家自然是不會把千金嫁給我們瑞安的,小門小戶不識字不懂禮的我們也看不上,模樣不好的,以我們家瑞安的才情,他肯定是不喜歡的,所以張媒婆說了這個梅家丫頭是最佳人選。我的心裡啊,總算是有了著落了,等她過了門,就一切妥當了。」
周老爺笑著點點頭,提醒道:「還有瑞康呢。」
說到自己的小兒子周瑞康,周太太的臉上現出了驕傲得意的神情,笑的更是燦爛,說道:「我們家瑞康不用愁,這門檻都快被媒婆門踩塌了,已經好幾家問過我,我們慢慢挑就是了。」頓了頓,眉頭又輕輕蹙起說道:「不過,這孩子念了大學后,成日里什麼戀愛自由,婚姻自由,革命解放的掛在嘴上,我的確有點擔心呢。」
周老爺並不擔心,他覺得兒子的那些言論不過是學校里宣傳的書本理論罷了,說說也而已的,現實中還是要遵循古禮,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他並沒有接周太太的話,而是吐了口煙,笑道:「瑞康從小就招女孩子喜歡,對了,上次到我們家來玩的程家兄妹,那個妹妹叫什麼琪的,好像很喜歡我們家瑞康。」
周太太有些打趣的斜睨了一眼丈夫,微笑道:「叫程嘉祺,是啊,那丫頭跟在我們家瑞康身後跑來跑去的,模樣長得倒是很好,也大方,家世也不錯,是個理想的人選。等辦完了瑞安的婚事,我就去摸摸瑞康的心意,如果他也有心,我們就去程家提親,這樣豈不兩全其美?他也不會說我們父母專制包辦什麼的了。」
周老爺歡喜的笑了兩聲,很是滿意妻子的這個打算。笑聲未落,從門口健步走來一個十八九歲的青年男子,身材挺拔,神采俊逸,一身筆挺的中山裝,手裡拿著書本,一進門就大聲說道:「大哥的婚事真的就這麼定了?」
周太太一見到他,臉上就露出欣賞和滿意的笑容,溫柔的笑道:「是啊。」看著自己的小兒子周瑞康,她是無比的安慰驕傲,他太出類拔萃了,正因為有了這個兒子,周家二老才能從大兒子周瑞安的不幸中找到些安慰。
周瑞康似乎有些生氣的將書本扔在了桌子上,說道:「爹,娘,你們的思想太封建,太落後了,戀愛婚姻應該是自由選擇的,你們有沒有問過那個姑娘是否願意呢?大哥是否願意呢?他倆連面都沒見過,就要結婚,相守一輩子,萬一他倆合不來,那麼他們這一輩子是要多痛苦呢?」
周太太有些不解兒子的氣從何來,說道:「瑞康,那姑娘家自然是和那姑娘商量過的,所以才接受了我們的聘,你大哥,如果不是你整天給他鼓搗那些新潮思想,他也不會反對的。你已經把你大哥搞得暈頭轉向了,瑞康,拜託你,這個婚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事了,你就別再瞎攪和了。」
周瑞康不管母親的的話,語速很快的說道:「我昨晚上才和大哥說起這事,他是很擔心未來的。那姑娘知不知道大哥的情況?如果不知道,那結婚後她反悔了,這個婚姻要怎麼維持下去?」
周太太還要說,周老爺用煙桿在桌子上敲了兩下,正色說道:「瑞康,你的那些新潮思想在學校里演講就行了,我們是封建,是落後,你大哥的情形你不是不知道,要找一門好親事是多麼的困難。現在好不容易找到了合適的人選,你就別在這搗亂了。」
瑞康上前兩步說道:「就是因為大哥的情形我才更擔心,現在這個姑娘並沒見到大哥,萬一成親以後她知道了大哥的真實情形,她後悔了,那要怎麼辦?我總覺得在這之前得讓那姑娘清楚明白的知道大哥的情況,讓她自己決定要不要嫁。這樣才公平啊。」他的樣子很激動,像似要在家裡鬧革命的架勢。
周太太被他嘰嘰呱呱吵的太陽穴發漲,煩惱的搖頭道:「瑞康,你別這麼不懂事。爹娘已經為了你大哥的親事很心煩了。你就別瞎摻和了。」
周老爺也生氣了,提高嗓門道:「我真是後悔讓你去念什麼大學,念的腦子裡都是些莫名其妙的念頭,也不為你大哥想想。那姑娘見了你大哥,還怎麼會願意嫁給他?」話一出口,周老爺立馬打住,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周太太急忙白了他一眼。
但是周瑞康反應很快,馬上抓住父親的話腳說道:「你看,連你們自己都知道你們是在欺騙那個姑娘,這樣的婚姻是殘忍的,是不對的。」
「你說夠了沒有?」周老爺拍桌子站起來,拿著煙桿指著兒子,說道:「你現在給我滾回房去,我們不想聽你說這些,給我出去。」
瑞康還想辯,周太太趕緊上前拉著他往門外走,嘴裡說道:「瑞康,你先回房吧。別再激怒你爹了。」
瑞康氣呼呼的鼓著腮幫子,拿了課本,無可奈何的回房去了,剩下周家二老心煩意亂的搖頭,原本充滿喜悅的心中又開始擔心起來,雖然他們堅信自己的決定是正確的,但是小兒子的這一頓疾風驟雨般的質問,還是讓他們產生了一些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