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破鏡
盛夏,萬里晴空,炎陽似火。
七彩鳥群嘰嘰喳喳,抖擻著沾了露水的羽毛,伴著悅耳至極的歌聲,乘風破浪,盤旋著飛上雲端。
竇青霜盤坐在巨大的牢籠里,手裡把玩著一支嵌滿綠寶石的木簪,神色木然的看著頭頂上空唯一能夠瞧見外面世界的洞口。
「吃飯。」
伴著粗獷冷淡的聲音,混著泔水臭味的混雜菜飯遞了進來。
竇青霜未收回視線,舔了舔乾涸的唇角,聲音沙啞,「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男子未回話,半晌,往那碗飯菜旁邊的草地上放下一個饅頭,未再言語,起身便走了。
兩人保持這樣的對話已有數年。
而讓她吃上一口乾凈的糧食,是這個男人心底僅存的良善。
竇青霜無聲的笑了。
來到這個世界,純屬意外。
她只不過是一名研究院外科醫生,下班回家途中瞧見一個男人倒在地上,出於好心,她上前查看,萬萬沒有想到,這個男人起身就是給自己的胸口來了一刀。
再睜眼,她便是南蜀國竇春庭剛滿月的小女兒。
她無憂無慮的過著未曾擁有過的快樂童年,直至五歲中秋節那天,竇府潛進來一夥蒙面黑衣人,將竇家上下一百多口殺盡,而她自己因為貪玩,飯前趁娘親不備,偷摸爬上了府邸前的月桂樹,躲過了這次的災難。
皇室剛查到行兇的犯人,前線便傳來竇春庭戰死的消息,而第一次上戰場便戰敗的兄長竇天闊,被敵方擒了去,受盡屈辱而死。
南蜀上下悲慟不已,皇帝將還年幼的竇青霜交由她的親姑母竇春雲撫養。竇春雲嫁與姜家姜塵寧為妻已有數年,因此也逃過一難。
給父母送完靈的當晚,竇青霜卻是被竇春雲秘密送出了姜府,關到這遙遠的牢籠當中。
這一關,便是數十年。
多年來,除了那個每天給自己送飯的男人,她再也沒見過第二個人。
竇青霜從懷中摸出一根銀簪,那是她偷摸從死去的母親頭上拔下來的遺物,她不時的拿出來在地上打磨,如今尖銳無比,已能輕易刺穿人類脖頸。
厚重的石門緩緩打開,竇青霜動作一頓,抬頭望去,一個約莫十五六少的少女逆著光,緩緩的走到了竇青霜的面前。
少女衣裳華麗,裙擺似花,挽著粉色臂紗,柳眉大眼,略施粉黛,髻邊墜著金步搖,面上遮著粉色薄紗。
「你便是姑母說的人?」少女上下打量她一眼,伸手遮住鼻息,眸底儘是嫌惡之色,朝她伸出手來,「快快將我娘親的遺物交出來。」
竇青霜視線落到少女的手掌上,那手掌細白嫩軟,連指甲都是細細的拋光打磨過,不似自己枯爪一般,好不難看。
「大膽賊人!」少女見她盯著自己的手掌看,又羞又怒,語氣染上惡毒,指著她手裡的銀簪,「別拿你的臟手污了本小姐的贊子!真是噁心,回去之後,我定當要姑母打死你!」
「你是何人,你姑母又是何人,」許是許久未見活人,竇青霜竟有一絲的耐心,「此簪乃我此生最看重之物,你說是你的便是你的?」
「憑你也配知曉本小姐是誰?」
竇青霜將銀簪一端放在腳下,「那我便折了它。」
「你敢!」少女急了,少頃,神色倨傲的看著她,「本小姐竇青霜,我姑母乃是京中一品夫人竇春雲。」
「你手中的銀簪乃我母親遺物,」少女語氣略微低沉,似乎有些難過,「姑母沒有殺你便是最大的恩德,你若還有些良心,便將我母親的東西還我。」
「你說你是竇青霜?」女子的垂眸盯著手裡的銀簪,銀光有些許刺眼,她忽然就笑了,「是竇春雲讓你來這裡的?」
「不知好歹的下人,我姑母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少女狠狠瞪她一眼,掏出一塊手帕朝她扔過去,「將簪子擦乾淨,若毀了,我定叫你生不如死!」
「好。」竇青霜撿起帕子,將銀簪仔細的包好,緩緩的走到牢門前,「還你。」
少女是萬分的嫌棄,很想讓竇青霜就這麼扔在地上然後自己撿起來,可是這個牢間四處都散發著惡臭,踩在地上的感覺軟軟的,感覺很是噁心,她現在恨不得立即出去,再也不想來到這個鬼地方!
少女一手捂鼻,一隻手的指尖剛觸到銀簪一角,那隻枯瘦的手便猛的抓住她的手,手背上傳來的刺痛感令少女頭皮一陣的發麻,下一秒,她便被一股力氣猛的拽了過去,額頭和前身重重的撞在那牢籠的木樁上面。
在少女痛的尖叫出聲前,竇青霜捂住她的嘴,兩手輕摁於她脖頸血脈之處,幽聲道,「這招擒拿術,竇天闊沒教過你嗎?」
「你,你,休要提本小姐哥哥的名字,」少女破碎的聲音從她指縫裡傳來,她渾身痛的要命,那隻捂住自己嘴的手讓她感覺噁心透了,只恨自己為什麼非要偷偷的跑到這裡來,「你,你快放開,放開本小姐。」
「你想要當竇青霜,我的父親,母親,哥哥,竇家上下一百九十四口,怕是都不會答應,」竇青霜唇角慢慢彎起一抹弧度,眸底黑雲翻滾,深不見底,「不過,還是感謝你。」
不辭萬里,放我出來。
少女只覺眼前一黑,便什麼也不知曉了。
厚重的山門再次推開,男人逆著光進來了,他身材魁梧,眼角有個花紋烙印,一道刀疤自他額角延伸至唇下,醜陋猙獰,他手上拎著一把染了血的斧子,離她較遠的距離便停下了。
竇青霜抬頭望著走過來的男子,這麼多年來,她還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看清這個男人。
男子忽然裂開嘴笑了,黑齒血口,冷森詭異。
他笨重的跑了過來,一腳將地上少女的胸膛踩碎,少女吐出一口鮮血當場身亡,男子身子一歪,斧子卡在了牢門鐵鎖上。
鐵鎖本非凡鐵所鑄,男人力氣卻是大的驚人,硬劈開一半,未想,斧頭卻是死死的卡在鐵鎖里,男子喉嚨里發出野獸般低吼,雙目赤紅,脖頸青筋跳動。
空氣中混合著血與土的腥臭味,隱約還有一絲濃烈的異香,剎那便引人心中悸動,竇青霜心中微顫,屏住呼吸,漆目如鷹,待男子全力拔斧頭之際,如流星般掠過,將手中銀簪狠狠扎進男子的脖頸當中。
血流如霧噴洒,男子倒地身亡。
與此同時,萬重山巒的遠方,一處恢宏金燦的宮殿內,一株白色的花朵悄然綻放,滿堂花香,卻不過喘息之間,花朵又悉數飄落,隨風飄揚,花瓣落在了案台上羅盤的指針上,骨骨碌碌轉動的指針停了下來,所指之處,唯有兩字:
破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