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籌碼
女子衣著樸素,身形高挑偏瘦,面上緊緊的裹著一條灰濛濛的布,迎著風站了一會兒,忽然撕心裂肺的哭了起來。
聲音沙啞怪異,難聽至極。
弱鳥嚇的一個激靈,半空中差點抽筋,直直的墜落至地上翻了幾個跟頭,連飛帶跑的爬上竇青霜的肩膀了,「嚇死鳥了,嚇死鳥了!!」
夭壽噢!這是哪裡來的瘋婆子喂,嚇死鳥了喂。
「阿爹!阿娘,女兒不孝,來世再見!!」
女子喊了一句,忽然張開雙臂,猛的向前一躍,直直的向坡下而跳。那山坡雖不高,遍地都是惡石險渠,若墜下,女子必死無疑。
竇青霜雙眼不自覺的睜大,下意識的上前一步,蕭祈袂見她如此,咬著牙,提起一口氣向著那落下的女子掠去。
自己未有妾室是真,月盈同自己的那些風花雪月也是真,他日就算竇青霜去查,想到今日不顧一切幫著她的自己,怕只剩下是感動,對那些也就毫不在意了!
雖有皇帝賜旨,但蕭祈袂總不能覺得心安,如今哪怕一丁點的機會,他也要加大竇青霜心悅自己的籌碼!
女子抱著必死的決心。
半空中只覺周遭有股令人沉迷的氣息鋪天蓋地而來,墜落的身子被抱住,她睜眼一瞧,便見一丰神俊郎的男子正似情深的瞧著自己。
原來地府里的惡鬼竟這般貌美,女子感覺一陣的幸福,她這般悲慘的人生在最後一刻,總歸是得到了好的歸宿。
便是忌日無人來掃墓燒紙,也覺得死而無憾了。
見人暈了,蕭祈袂心中一驚,趕緊探手在女子脈搏上一搭,好在還脈搏還跳動著,只不過氣息異常微弱而已。
只要沒死就行!
蕭祈袂剛鬆一口氣,趙煜瞧了一眼,唇角露出似笑非笑的孤度,「蕭大人不覺得奇怪?若真心尋死,哪會尋這麼個土坡。」
蕭祈袂面色一凜。
他們雖並非身居要職,但身份地位卻是不低,京城公子哥兒之間的爭鬥也不休,明裡暗裡的暗算從來就沒有停過。
在京城當中,有暗衛在他們四周保衛著不必擔憂什麼,但這竟然成為了可怕的習慣,乃至到這深山老林,自己竟開始放鬆了警惕!
「該是她沒力氣爬了。」竇青霜蹲下身子,拉下包括在女子頭部的布,瞧見她面上分佈不均勻的瘀斑,心中微微一驚,看向蕭祈袂,「你將她平躺著放下。」
蕭祈袂正瞪著趙煜。
竇青霜的插話讓他腦子瞬間轉過彎來,趙煜方才的話,分明就是想要令自己出醜,如果真將這個女子扔下了,那在竇青霜的眼裡,自己又會是什麼樣的人?
趙煜這個紈絝子弟,著實討厭!
「沒關係,地面上暗石較多,若不小心傷了這個女子,那多不好,」蕭祈袂微微一笑,沾滿灰塵的臉顯襯得他的牙異常的白,又做出一副很是關心的模樣,「青霜姑娘,這位姑娘可是得了什麼急病?」
趙煜逗著弱鳥,「蕭大人對這女子倒是關心很,莫非,這女子對蕭大人有何不同?」
弱鳥甩著腦袋,「不同,不同?」
「世子說笑了,蕭某不過是看女子可憐。哎,現世正當亂世,百姓最受苦難。」蕭祈袂眉頭擰的緊,有一絲的愁容,「若非逼到絕境,又有哪個人不愛惜自己的性命?青霜姑娘,你看這姑娘,可有什麼不妥與難處。若可以,我們便可以幫幫。」
「蕭大人都是泥菩薩了過河自身難保,竟還有這般脆性,」趙煜拍了拍手,竟撩開袍子在竇青霜旁邊蹲下,意味深長道:「日後必定是國之棟樑,嗯,瘸腿的棟樑。竇家丫頭,你便應了蕭大人的這片心意,給這位姑娘瞧瞧吧。」
蕭祈袂嘴角狠狠一抖,臉更黑了。
自古有瑕疵者,皆不可擔任朝廷重任,別說瘸了一條腿,便是面上有條疤都不可能進得了那金鑾殿的大門!
他視線落向自己的腿,原先好不容易止住血的傷口因為這次運氣救這個女人又裂開了,鮮血混著原先的凝固的血滲透了夾著固定的木板,好似要斷了一般。
蕭祈袂手微微一松。
「咦?蕭大人沒力氣了?」趙煜故作驚訝,支著下巴,目光清冷的望著他,「依本世子看,不如依了竇家丫頭的意,將女子平躺下,何苦勉強。」
弱鳥略略略叫著,似在笑。
「世子多慮了,」蕭祈袂汗都出來了,面上掛著笑,看向正在仔細給女子觀察的竇青霜,「青霜姑娘必有法子救這姑娘。蕭某是堅信的。」
「她脖子淋巴結紅腫,後勁處化膿,身體有不規則的低熱,面部呈有瘀斑,嘴角殘留泡沫血痰,惡臭,」竇青霜眉頭深皺,搭在膝蓋上的手逐漸收攏成拳,「是疫病。」
趙煜臉色一變,「疫?」
蕭祈袂嚇的立即鬆開手,女子重重的倒在地上,他卻跳出去好幾步遠的距離,伸手捂鼻,「疫!?」
從古至今,只要是關係到疫這個病情,就意味著成千上萬的死者以及那可怕的根本就難以預防的傳染。
這種病通常都是忽然爆發,難以根除,所以自古帝王的處理方式便是發現的那一片區域圍起來,然後一把火,將圈子裡所有的東西燒個一乾二淨。
這是最直接有效的方式。
如今,他們竟然成了第一個接觸疫者的人?
蕭祈袂盯著女子的目光中含著一絲殺意。
但,會不會是診斷錯誤?
他很是懷疑的看著竇青霜。
一天一夜的時間令他腦子糊塗了,眼前的這個女孩子不過十幾歲的光景,而通常能診斷出疫情的醫者都是六七十歲的老者,最年輕的,也不過是太醫院的院首。
難道是嚇唬他的?
蕭祈袂語氣涼了幾分,「青霜姑娘確認?那我們豈不是……」
「確認,」竇青霜仿若察覺不出蕭祈袂嗓音的變化,自懷中摸出銀針,扎於女子三處穴位之上,「疫的感染為四種。一為鼠蚤叮咬,二為呼吸、談話、咳嗽,三為剝食患者嚙齒動物的皮肉或直接接觸患者的膿血或痰,四為吃了未徹底煮熟的染菌肉。以上四點均未觸及,不必擔憂。」
蕭祈袂趕緊細細的翻看自己的雙手,直至確定未有膿血才長長的鬆了一口氣。
儘管不知道竇青霜嘴裡說的是不是真的,小心一點總歸是沒錯的。
趙煜眉頭微蹙,望著她,「你不怕?」
回憶起之前自己大言不慚卻瞬間打臉的情景,蕭祈袂為化尷尬,連忙道:「青霜姑娘定是有法子醫治,哪會怕?」
夸人誇過了頭,便是令人作嘔的阿諛奉承。
趙煜無聲冷笑。
「沒有根治之法。」竇青霜搖頭,「唯有防疫且醫治患者病氣,患者身體大好之後,病情方才得到控制,若恢復不好,也只能掩埋燃燒,與世隔離,亦可制止。」
儘管見識過她的醫術,趙煜依舊認為那不過竇青霜讀過些尋常醫書,如今見她說的頭頭是道,來了一絲興緻,「你有藥方?」
蕭祈袂驚了。
藥方?連院首那個老東西都不敢輕易的說自己有藥方,趙煜竟然說竇青霜有藥方?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仿寒麻杏甘石湯,適外感風邪,身熱不解,咳逆氣急,鼻煸,口渴,有汗或無汗,舌苔薄白或黃,脈滑而數者,」竇青霜面色平靜,眼眸微垂,長長的睫毛在眼窩投下一片陰影,「以水七升,煮麻黃去上沫……去渣,溫服一升,可辛涼宣洩,尋清肺平喘,抗炎,增強機體免疫功能,抗變態反應,抗病原微生物,改善血液循環作用。」
她忽然抬眸,漆黑如鷹的瞳孔直直的盯向趙煜,語氣似冰雪天地間的夾著寒風而來的冰霜,寒冷刺骨,「我背的可對?」
那一刻,趙煜人生中第一次覺得自己的脖子上架了把寒劍。
這個世間,竟膽敢有人想殺了他。
他低低笑了起來,笑聲逐漸放大,最後竟然向後坐在了草地上,望向她時,唇角依然帶著笑,似三月暖陽,逐漸融化了河上冰霜,「本世子學識淺薄,你的藥方聞所未聞,不如帶去京城,問問那幫子老傢伙。」
「或者,」趙煜身子前傾,靠近竇青霜,語氣忽然變的曖昧,「本世子替你跑一趟,也不是不可。」
蕭祈袂被竇青霜一串藥方弄的震驚不已,目光再三變幻,這一次,竟然罕見的沒有搭話,引來趙煜有些探究的視線。
此時開口,倒彰顯自己越發無知無用。
「主,主啊。」弱鳥抖著翅膀顫巍巍的跑到竇青霜的跟前,「主啊。」
趙煜意外。
這隻破鳥雖會見機行事,明裡暗裡拍馬屁的事情信手拈來,但像今天這般小心翼翼的討好一個人,倒是第一次。
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你說的這些,山中可能尋到?」趙煜好整以暇的看著她,「看來這女子命不是太好,有法子治,沒法子醫。」
「原先蒲草河旁的後方有片草地,有麻黃、甘草、三七等野生草藥相伴生長,」竇青霜將女子挪了個位置重新躺好,「這位姑娘病情雖淺,若無藥物醫治,活不了多久。能不能活下來,便看兩位願不願意去尋草藥了。」
趙煜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