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怒火
在兩軍交戰的關鍵時刻,家族的性命也受到了威脅,萬般險惡的環境下,竇春庭硬是調出一支精兵,令翁正帶領精兵趕回南蜀護宅,未想那黑手下手過快,精兵趕到時,竇家已慘遭滅門。
到如今,翁正依舊記得那一刻的慘狀。竇府上上下下,奴僕丫鬟,貓狗雞鴨,甚至連那愛唱曲的小黃鸝都沒有逃過黑手,濃重的血水凝成一條條河流蜿蜒著在低處彙集,血腥味像是一張巨網,結結實實的將人罩住,叫人喘不過氣來。
當時還有很多聞訊趕來的百姓,瞧見這人間地獄般的慘境,或懼或悲,都吐了。
他一直在屍堆里尋找著,流著淚,懷著一絲絲的希望,直到瞧見渾身是血的竇夫人,那條總愛咬他褲腿的小花狗,那總是對他笑眯眯的老管家,正是那一刻,翁正崩潰了,一夜之間白了頭。
天微微亮,京內傳來竇春庭戰敗的消息,竇天闊為敵軍所擒,受辱至死。
翁正沒受住打擊,倒下了。
再次醒過來的時候,下屬告訴他一個驚天的好消息,竇青霜還活著。但令人擔憂的是,竇青霜因此也暴露在日光之下,那些隱在暗地裡的豺狼,必定會再次露出獠牙,撕咬竇春庭唯一的血脈。
好在最終竇青霜送往了她姑母那裡,不多時,因生了病,被送往了鄉下治病。
「我本想去鄉下將你接走,但又怕引人注意,」翁正擦乾了淚水,沉聲道:「且內外受敵,皇上擔憂兵權外泄致內不穩,便將兵令收了回去。」
沒有足夠的力量,便是將竇青霜尋回,也保不住她。
「皇上疑心重,我將權勢交出之後,身邊剩下的便是竇將軍留下的精兵,為免禍端,便辭去官職,」翁正看著她,「如今你回來了,我也算是不負將軍所託,將這支精兵交還給你,便是折了性命,也定當為將軍和夫人他們報仇!」
站在翁正身邊的幾個年輕男子無聲的跪了下來,彰顯忠心。
屋子裡一下子靜默下來。
「阿爹,我便說吧,」翁白薇咬著牙,憤憤的瞪著竇青霜,忽爾一笑,「她過慣了財足糧豐的日子,如今又要嫁一個如意郎君,那些帶血的仇恨她哪裡還記得?」
竇青霜淡然道,「依你所想,該是如何?」
翁白薇恨道:「自然是殺光他們!」
他們本該過著滿足的日子,可是因為皇帝的猜忌,阿爹便交出權勢,狼狽的在京城裡躲藏著。
她恨,恨這些人打亂他們的生活,也恨現在的竇青霜,總是那麼一副事不關已的冷漠模樣!
「怎麼殺?殺誰?」竇青霜扶著翁正坐了下來,手指搭上他的脈搏,若有所思,忽而挑眉:「青天白日衝進京城,然後被當成刺客屠個精光?」
「即便你被抓之時說出你自己的身份,但刑事里的人有哪一個是吃素的?真查明了真相的時候,怕是你早就受不了酷刑斷了氣。你自是對這數百人的精兵充滿信心,但面對南蜀的百萬雄獅,你到底哪裡來的膽子和信心覺得贏得過?」
翁白薇被她問的怔住,喃喃道:「我們便沒有想過要活著,死前拉些墊背的,也是足夠的了!」
「在你眼裡,竇氏性命是性命,你阿爹的性命便不是性命了?」竇青霜收回手,目光平靜,似把利刃,直逼人心,「這些好不容易活下來的精兵便不是人命了?」
翁正動容,「阿霜。」
跪在地上的幾個年輕人一怔,有些驚愕的抬起頭看著竇青霜。
其實他們早已不是當年的那支精兵隊伍,那些精兵或歸隱山,或娶妻生子過尋常的生活。他們都是被父母拋棄的孩子,然後被這些老精兵們給收養調教,最近幾年才被送到翁正的手上。
他們的命是由精兵救的,本事是由翁正教的,所以即便是上刀山下油鍋,他們也會在所不辭。
眼前的這個少女生的瘦弱矮小,分明著男裝,但眉目間卻是沉穩安定波瀾不驚,木然的眸底深不見底,似有力量蘊在其中,如收了爪牙的野獸。像極了老精兵們跟他們所描述的隱忍將軍模樣。
又敢問這世上誰不珍惜自己的性命?誰又願意自己如那顯影般不值一提?他們的性命便是如此,但是少女卻說,他們的性命竟與將軍性命等同。
令人心生敬佩,卻又羞愧。
羞愧之前他們的想法與白薇的想法一致!
其中一人道:「我等性命任憑少主差遣!絕非貪生怕死之輩。」
哪怕一個敵人也殺不掉,也定當不能叫敵人小瞧了他們的這位小少主。
橫豎不過是一條性命,翁正也正有此打算,卻不料一邊的翁白薇面色一白,猛的噴出一口污血,身子一軟,倒在地上不醒人世。
「白薇!」
翁正抱住翁白薇,一把撕下她袖口。她整個小臂烏紫腫脹,有顆釘子沒入了她的肌膚中,流出來的血泛黑,是中毒跡象。
前兩日,他們聽聞竇青霜回了京城,立即連夜在京城內布置,看有沒有機會同竇青霜碰面。
但沒有想到的是,竟然碰到了趙煜。
對於皇室,他們是憎恨的。
想當年竇春庭為了保江山,常年征戰,將自己的性命置之身外,但皇家卻並沒有保住竇氏一家。
甚至在竇將軍死了之後,迫不及待的將兵權都收了回去,迅速的換了自己的人在軍隊里。
如此過橋拆河,便別怪他們無情了。
趙煜是那趙親王唯一的子嗣,殺了他,對皇室的打擊無疑是最大的。可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紈絝風流在外的趙煜竟然是那麼謹慎的人。
這枚釘子,便是在暗殺趙煜的時候被射中的。
「拿刀來,」翁正朝跪在身旁的人伸手,忍著心中的悲痛。
砍掉手臂,總比丟掉性命的強!
竇青霜握住翁正的手腕,對著跪在後面的幾人道:「尋點草木灰過來,速度要快些。」
「阿霜,你,」翁正瞧著她,心急如焚,「你這是要做什麼?」
竇青霜不語,趁翁正不備將他敲暈,幾個年輕首領面面相覷,有一人皺著眉頭道:「少主,此釘乃趙家小世子特製而成,非死即殘,極為狠毒。釘上毒藥發作極快,少主,翁姑娘她….」
「冷刃,」他身後走出一人,重重拍了拍冷刃的肩膀,「照少主說的去做。」男子單膝跪地,「屬下鬼默,少主,請吩咐。」
竇青霜示意鬼默讓翁白薇靠在他的肩膀上,翁白薇雙眼豎,額頭大滴汗水滾落,呼吸逐漸變弱,竇青霜撬開她的嘴塞了一粒葯,手握利刃,紅唇緊抿,專註,沉靜,決然的沿著釘的四周尋剜肉。
那釘底部雙向螺旋,死死的咬著肉,半個時辰后,翁白薇的小臂上被挖了一個大洞,血肉模糊,即便是在昏迷中,翁白薇也痛的輕喃出聲。
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受盡折磨。即使是男子,瞧見這般情景也難免膽寒。
竇青霜扔掉染了毒血的刀,等候多時的冷刃立即上前,將手中的草木灰遞上,面色微白,竟一時不敢瞧竇青霜一眼。
竇青霜仔細謹慎的將灰灑在傷口四周表面。
翁正醒來已有一會兒,對竇青霜出神入化般的醫術心生敬佩,想起過往,感嘆道:「將軍曾感嘆說過,打仗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不如死。苟延殘喘的活著,倒不如一刀來的痛快。天下英雄敬佩將軍,能人異士聚焦而來。其中有一位自稱鬼人的怪醫,常用匪夷所思手法,替兵將們接骨生肉,端的是叫人又敬又怕。可惜,他人太過自傲,終是未得長命。」
「竇春雲算是有些良心,」翁正眸色微沉,似乎不願提及她,又對竇青霜露出一抹笑容,「我瞧你這手法,與那鬼人可對搏一二。她到底是費了些心思,讓你學了這了不得的醫術。」
竇青霜到一邊凈手,沉默半晌,緩聲道:「爹娘入土的當夜,我便被她關入了牢中,這醫術,與她無關。」
……
趙煜正悠閑的躺在長榻上,手裡不知從哪拽了根狗尾巴草,逗弄著池裡的錦鯉魚苗。
齊遠走了過來,遞給他一封卷信,「方才瞧見你那庶弟帶著幾個不認識的人,在親王府後院牆根挖土,您不去瞧瞧?」
趙煜扔掉狗尾巴草,將信展開,「跳樑小丑,給他一處池塘,又能作出什麼浪花來。」
不必理會。
齊遠默了默,道:「不過他到處說自己是外室子,有根有據,時間久了,難免會有人起些心思。太子久病長榻,皇帝攬權不放,在這動蕩的緊要關頭,難解決的,往往是這幫子小人。」
「他喜歡親王府,給他便是。」趙煜唇角泛起一絲冷笑,將手中信箋碎成粉末,揚手灑進魚池,盯著池中爭相啄食的錦魚,淡然道:「我可從未稀罕過這親王府。」
齊遠瞭然,又道:「蘇長望進了後殿,與皇上會面。不知道聊了些什麼,柳公公親自將人送了出來。而且,」齊遠俯身湊近趙煜的耳旁低語。
趙煜沉默半晌,忽爾笑的惡劣,「既如此,那便讓他們更熱鬧些。」
「熱鬧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