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王翠花
如果生命只是一直停留在別人的手裡的反反覆復的折磨和炙烤,那麼,這樣傷心的活下去,究竟又有著什麼意義?!
妒火攻心的獨孤渙,一下子站起身來,猛一下的把自己的腦袋對著面前的那張厚厚的供桌桌案撞了過去。
既然不能順心暢意的活下去,那就乾脆死了吧!
一陣颯颯的勁風過後,獨孤渙沒有聽到預想中的腦袋嗑桌角那種「卟嚓」的碎裂的聲音,反倒是一個踉蹌之後,一屁股給跌坐到硬硬的磚地上去了。
摸了摸摔痛了的屁股,獨孤渙朝著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人大聲吼道:
「這又不行,那又不行,人家想死掉了落個清靜還不行么,你們這一個個的,到底要磨人磨到什麼時候!能高抬貴手放人一馬嗎,娘!」
扁了扁嘴,獨孤渙再一次的感覺好像要哭了。
「不能,你這沒出息的臭小子!」
對面的那位中年美婦,陰著張臉,叉著腰大聲罵道:
「臭小子,蹦躂了這麼些年了,還是這麼的想不開!這日子過得好不好的,還能全靠別人賞么,不得要自己跳起來爭取么。瞧你這個蔫噠噠的慫樣,有哪一點像我王翠花家的兒子!」
撈著這麼披頭蓋臉的一罵,獨孤渙心中的那股鬱郁不得志的苦悶之氣,居然慢慢的開始消了。
王翠花是誰?
人家大名鼎鼎的王翠花,乃是原教坊中第一頭牌當年曾艷冠大都的脂粉堆里的第一英雄。想當年,無數的少年人恨不得擠破了腦袋,只為了一睹這位紅塵中第一奇才的芳容。
到最後,這位名動天下的美人兒王翠花,被這位可敬的獨孤相爺輕飄飄的一舉拿下,做了他第十八房的妾室,也成了處處不得志的獨孤渙的親生娘親。
過往的英名,一般都拯救不了現實中的慘淡,性格倔強又剛烈的王翠花,是越來越得不著獨孤相爺的喜歡了。連帶的,她的兒子獨孤渙,也跟著遭受到了無盡的冷遇。
要是在早先,在沒有獨孤渙的時候,王翠花恐怕老早就壞脾氣發作一拍兩散自請出府而去了。曾經經歷過的那麼曠遠的天下,王翠花自信,還是能找到那麼一席的安身之地的。
可惜,她偏偏是有了獨孤渙,那位總是讓她操碎了心的渾蛋兒子獨孤渙。
這獨孤渙生在相府,最起碼的錦衣華服衣食無憂的生活條件,還是可以輕而易舉的能夠得到的,可是,偏偏那個心比天高的性子,像極了當年的王翠花。
自己生出的兒子自己懂得,王翠花自然是知道,自家兒子心心念念頂頂看不順眼的,就是這獨孤相府里的大少爺獨孤堅。
可是,生氣歸生氣,像她們這樣的娘兒兩個,又拿什麼去跟人家比呢?
若論身世,人家的娘親乃是堂堂的大將軍之女,是這相府中的嫡妻,是有錢有身份有地位的超然的存在。
可是,這渙兒的娘,雖說年輕時也曾花名在外鬨動一時,可說到底,也只不過是一名煙花女子罷了,而且,是一名現如今已經年老色衰不招人喜歡的煙花女子。能忍氣吞聲的被留在這府里默默度日,已經是人家能給出的最大的恩賜。
若論地位,人家獨孤堅乃是獨孤丞相重點培養的相府大少爺,總有一天會接替了獨孤丞相位置的國之棟樑一樣的人物,而他獨孤渙,只不過是比那些小廝們所生的家生子們地位稍高一點點的存在,能保有一點體面就已經很不錯了,再三再四的這樣的鬧情緒,到底又是為哪樣?!
好些話,在王翠花心裏面盤亘了許久許久,可是,因為心疼著自己的兒子,怕他聽了後會更傷心,王翠花愣就是忍著,一直都沒有說。
可是,眼見著獨孤渙傷心得想著要自戕,王翠花終於忍不住開口了。
雖說是已經隱忍了這麼多年,可是,多年前的那股子烈性依舊還是在的,這就註定了王翠花的教子方式,多少的有一些與眾不同:
「感覺受委屈了,就急吼吼的想著要去尋死覓活的,你當你自己是那些頭髮長見識短的鄉下娘們呢?!好歹也是個爺們,就這麼沉不住氣嗎?老娘都替你害臊!她們那些人仗著的,不就是老爺子的偏信偏寵么,老爺子這回去了草原,能不能回來,還說不定呢!有些人啊,就是抱粗腿慣了,哪天要是沒個靠山了,還指不定誰誰的能活得更硬氣呢!」
「老爺子他怎麼了,到底是怎麼了?」
獨孤渙一下子就抓住了重點,一疊聲的問道。
撇了撇艷麗的紅唇,王翠花這才悄聲附耳說道:
「聽外面的人都在傳,說老爺子去草原后,中了一個小胡女的毒箭,沒尋到解藥,正躺在那邊,大家都想不出什麼好法子,懸著哩!」
聽她這麼說,獨孤渙不由得大吃了一驚。
四顧無人後,獨孤渙這才悄聲說道:
「娘,這些話,咱可不能亂說。要是被哪個小人聽到了傳出去了,他們那些人,又該偷著編排出一大堆咱們兩個的不是了。這麼些年了,咱們受的委屈還少么,還不是那些人亂嚼舌根給嚼出來的!娘,你既然來了,咱們倆個也給祖宗們上點香,求祖宗保佑,讓咱爹早些平安歸來,可好?」
看自家兒子總算是情緒平穩了,王翠花也笑著點了點頭:
「嗯,渙兒說得極是,娘依你!」
急急的召來兩個下人,點燃了祠堂里的所有的蠟燭,王翠花和獨孤渙兩個,急急的凈面洗手,預備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好好的焚香祝禱一番,以表現出一番極為虔誠的赤子之心。
哪知道,高舉過頭頂拜了又拜的三支清香還沒有插好,身後,就傳來一聲極不耐煩的斷喝:
「好端端的清清靜靜的一個祠堂,誰又把條不乾不淨的騷狐狸給放進來了,還想搶在夫人的前面上頭一柱香。呸,也不先看看自己是誰,就在這裡顯擺上了。福管家,把這裡的閑雜人等給趕出去!」
獨孤渙回頭一看,原來是府里的大夫人獨孤吳氏,領著丫環婆子一大堆人,一下子湧進祠堂里來了。
剛剛發話的,乃是這吳氏身邊的第一得用之人,專業的梳頭婆子宋媽。
只是,這宋媽的梳頭功夫雖然是極好的,可這兩片刀子嘴一條毒舌,也著實的叫人恨毒。
獨孤渙聽得心頭火起,冷哼了一聲,正待開口,卻又被王翠花一把按了下來:
「哎喲,我當是誰呢,原來是一條會叫喚的叭兒狗哇。這狗尾巴都快要甩斷氣了,總還脫不掉一個奴才的身份吧?!我是誰輪不到你這老狗在這裡嗶嗶,好歹也不過是條狗罷了,還輪不到你在這裡狗仗人勢!」
幾句話,王翠花罵得語氣慳鏘痛快淋漓,罵得那宋婆子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氣焰頓時就消了很多。
哪知道,原本是默然站著的大夫人吳氏,滿是驕矜的開了口:
「要說,宋媽說得其實也沒錯。這好端端的一個祠堂,生生的變成了一個潑婦罵街的菜市場,我也瞧著有些不像了。宋媽啊,人家不是不服么,過去掌嘴,二十個耳刮子,給我狠狠的打!」
「得嘞,夫人!」
宋媽頓時又開始變得鮮活了起來,趾高氣揚的朝著王翠花這邊走了過來。
獨孤渙的眼珠子,又一下子給氣得通紅:
「我看看,誰敢打我娘!」
「我就敢啊,二少爺。」宋媽面有得色的傲然挑釁道:「老爺不在家,這相府裡頭呀,眼下就是夫人說了算。二少爺雖說也是個少爺,大小也算得上半個主子,可是,二少爺不也正在罰跪么?少拿不怎麼作數的主子身份來壓奴才!」
哇里哇啦的說了一大通之後,宋媽直接的抬起手,往王翠花的臉上狠狠的扇了過去。
獨孤渙只覺得腦子裡「翁轟」了一聲,殘存著的一點理性,一下子就全沒了。
這麼些年受到過的所有冷落譏嘲以及蔑視,此一刻,統統的都涌了上來,蓋掉了所有的忍耐,燃成了一大堆熊熊的火。
就在宋媽的手扇上王翠花的臉的前一秒,獨孤渙一把揪住了宋媽那個細瘦的身軀,一用力,將她高高的舉了起來。
「孽子!你想要幹什麼?要造反嗎?不想活了嗎?」
吳氏尖利的喝斥聲,從不遠處傳了過來。
「您說得不錯,我的確是不想活了。」
獨孤渙露齒一笑,現出一排整齊的森白色的牙齒:
「這麼窩囊憋屈的日子,老子也實在是過夠了!都去死吧!」
手一抖,獨孤渙手中的宋媽,頓時像一顆人體炮彈一般,直直的重重的朝著吳氏狠狠的砸了過去。
盛怒中的吳氏,哪裡想到獨孤渙會有這麼一出!
猝不及防中,吳氏被砸得四腳朝天仰面倒地,頭髮梳得油光光的一絲不苟的一顆腦袋,亦是「咚」的一聲,給重重的磕在了祠堂內的那條鑲嵌著銅條的厚重的門檻之上。
一大股鮮血,自吳氏的腦袋上慢慢的滲了出來。
被吳氏一擋之後僥倖沒什麼大事的宋媽,頓時呼天搶地的大聲的叫罵了起來:
「了不得了,了不得了,獨孤渙謀反,親手砸死相府里的當家主母了!來人啊,快點抓住這個畜生,殺了他,給夫人報仇哇!」
一挑眉毛,獨孤渙反倒是笑了起來:
「是啊,我獨孤渙的確是殺了人,想要造反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我獨孤渙走到今天這一步,也全部是拜你們所賜,一步步逼出來的。來人,給我剁了宋媽這個可惡的碎嘴婆子,隨我反出這相府去!」
「是!謹遵二少爺令!」
門外,有一大拔的聲音,在齊刷刷的應道。
「兒啊,別不要啊……」
王翠花頓時滿臉淚水,滿目驚惶的顫聲勸阻道。
「娘,您勸兒忍耐,可兒已經忍了這麼些年了,你覺得,到了現在這個樣子,兒還有可能繼續的忍下去嗎?別傻了,娘!這麼些年了,他們看輕了咱們這麼些年,把咱們倆個當賊一樣的防了這麼些年,你忍他們讓他們,他們又幾時回心轉意待咱們好一點過?!別做夢了,娘!哪怕是做一天的快樂的小賊呢,也要比受這些人一輩子的窩囊氣強!娘,兒啥也不怕了,您怕嗎?」
舉袖擦乾淨臉上所有的軟弱的淚痕,王翠花挺直了身體,笑著應道:
「我兒既然都不怕,娘這麼一大把年紀了,又還怕個什麼。想做什麼就去做吧,將來,上刀山下火海,娘都陪著你便是。」
「那就好,娘。」
扶著王翠花在祠堂正中的椅子上端端正正的坐了下來,獨孤渙負起手,挺直了身體,朝著外面大剌剌的叫道:
「外面的人呢?派幾個還喘著氣的護院進來!」
這獨孤渙雖說是素來玩世不恭,但是,平時對這些下人們,從來都是和顏悅色的,很少去為難他們什麼。所以這獨孤渙在這丞相府下人面前,還是有那麼一點威信的。
府里的大部分人,原本都是給那吳氏壓得死死的,不敢對其他的主子們稍加辭色。
如今,吳氏己死,府里的原本的最強勢力一下子就煙消雲散了,從來就有樹倒猢猻散之說,落到吳氏這裡,自然也不會有什麼例外。
獨孤丞相和獨孤大少爺眼下都不在府中,沒有了吳氏,二少爺獨孤渙,自然也就是這相府里最具有號召力的存在。
有些事,原本就是主子們自己需要考較的事,再怎麼說,也應該與所有的下人們無關的。
所以,獨孤渙其實也沒費上多大的力氣,便一下子控制住了整個相府。
吳氏自己不小心失足而亡,自然是有人很快的裝棺收殮。
那個出言如刀的宋媽,給套上麻袋活活的亂棍打死,最後給直接的扔去了亂墳岡。
餘下的一小撮嘴巴里喋喋不休的吳氏死黨,統統的給塞嚴了嘴巴,捆好了,關進了小黑屋。
就在獨孤渙狂笑著走出那間祠堂之後,也沒消得幾個時辰,素來安靜的獨孤丞相府,又重新的很快的恢復了它原有的安靜。
只除了,那位傳說中和藹可親治家有方的獨孤丞相夫人獨孤吳氏,毫無徵兆的突然辭世了。
在當時的整片大陸上,所有人的平均壽命並不是很高,偶爾聞說有哪家的當家主母仙逝了,也不是什麼太奇怪的事。
所以,很多人,並不曾將這一個變故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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