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西遊18
唐三清已經接受自己接下來的命運,可是,這個國家有著這樣的妖物存在,難以想象這個國家的子民們以後會有怎樣的命運……
如果是三藏法師的話,他會怎麼做?
究竟怎樣做才能感化這些妖物,拯救這些無辜的魂魄,解救下這個國家被困的子民們?
佛經里有講到,逆境是成長必經的過程,能勇於接受逆境的人,生命就會日漸的茁壯。
可是如果深陷泥足,在逆境中被打倒,生命該如何成長,將軍百戰死,懦夫胯下生……
前進只需要一個理由,後退卻有千萬條理由。
如果說,她前進需要什麼理由的話,似乎從她出生那天起,就註定了。
她是要肩負起普渡眾生的艱巨任務,她無法退縮,哪怕一步都會傷害到無數生靈。
她是要去天竺國求得普渡眾生的佛法,在這裡倒下了,天下蒼生該怎麼辦?
所以,唐三清努力地睜開噙滿淚水的雙眼,波光漣漣,清晰地映著那張醜陋不堪的血淋淋的臉,它那兩顆凸出來的眼珠渾濁不堪。
一雙是世間最清明澄澈的眼睛,一雙是世間最污濁不堪的眼睛,極致的對比,凸顯出兩者之間巨大的差距。
他們在對方的眼裡看見自己的倒影,彷彿諷刺一般,極致的明與暗。
彷彿是錯覺一般,唐三清在那非人非鬼的血屍眼裡,看見了自卑與怯懦。它似乎在那片澄澈如汪洋的眼睛中看清自己的醜陋,在她臉頰上留戀的手指瑟縮著。
一面貪戀著,一面膽怯著,這樣糾結的神色在它的臉上異常醜陋,也是它狹隘的腦海里思量不來的。
「你在想些什麼呢?唐三清現在已經到我們手裡了,插翅也難逃,他的皮是我們的,肉也是我們的。吃了他以後,我們功力大增,那小子再也不會是我們的對手……」
藤樹妖陰惻惻的話傳來,唐三清面前的血屍果然神色變得狠厲無比,兩顆黑漆漆的血窟窿里穿滿貪婪和狠毒。
不到最後一刻,唐三清決不放棄,藤蔓纏住她的四肢,勒出血淋淋的血痕,她依然不停地掙扎。
像一隻纏在蜘蛛網上的蝴蝶,藤樹妖和血屍欣賞著獵物瀕臨死亡前那一刻綻放的絕美光彩,唐三清越是掙扎,越是露出脆弱神傷的神色,它們越是興奮。
像品味著得來不易的佳肴,當獵物奄奄一息時,味道最醇正。當她終於精疲力盡之時,血屍從石櫃中抽出一把寒氣逼人的匕首。
刀刃鋒利無比,反射出陰森森的藍色鬼火,看著削鐵如泥的匕首緩緩逼近,一步一步,比凌遲更痛苦的是行刑前的等待。
唐三清閉上眼睛,蒲扇般濃密纖長的睫毛,像瀕臨死亡的蝴蝶羽翼般,動人心魄,耳邊是它們陰惻惻的笑聲……
當她再次睜開眼睛時,引入眼帘的竟然是她的房間,房門緊閉,窗戶是打開的,月光比她想象中來的明亮許多。
唐三清撫住胸口,心臟仍舊心有餘悸地怦怦直跳,她看著眼前的一切,似乎還是反應不過來。
她不是在山洞裡嗎,裡面的藤樹妖和血屍正要剝了她的皮,那明晃晃的刀子,她身體控制不住地打了個寒戰。
到底是方才的一切是個夢?還是現在是一場夢?
她不知道,她的全身戰慄著,渾身上下使不上力氣。當唐三清想要用力地捏自己一把,試試看會不會疼的時候,忽然發現她的兩隻手腕布滿青黑色的勒痕。
那是被緊緊束縛后在皮膚上留下的淤血混合著乾涸的血跡,她撩開衣擺,果然腳踝上也布滿了這樣的痕迹,唐三清的後背上爬滿寒意,這些證據意味著那些令人心驚膽戰的記憶不是夢境而是現實……
她來不及品嘗劫後餘生的喜悅,來不及思考是如何逃脫出山洞,來不及思考是誰救了她……只是心中湧現了無窮大的悲傷,一切都是現實的話也就意味著,那些在山洞裡發出幽暗藍光的鬼火也曾經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
當真相早已如血肉般埋藏在心底深處,想要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就要揭開已經結痂的傷口,露出血淋淋的肉和森森白骨。
無論人是能否承受得住,真相永遠不會委婉地開口,那些犯了罪孽的,命運兜兜轉轉,最終還是制裁它。
十五年的閉關鎖國,他的締造者散播了一個如此漫長的彌天大謊,殊不知他毀了多少人的一生。
現在,天蒙蒙亮,天邊隱約有明黃色的微光,可是,即便太陽再不遺餘力地將自己的陽光揮灑大地,卻始終有照射不到的地方。
那裡就會有陰暗滋生,妖魔鬼怪都是黑暗的產物,沒有緣由,它們喜歡看人痛苦神傷的樣子。
諷刺的是,在那一面宮牆之外,是又一天帶著虛假面具偽裝而出的寧靜祥和和國泰民安。
作為唯一一個知情者,她親手打破這個國家子民們心中美好的願景,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如果天上有上仙真的關注她的取經之路的話,她不奢求他們為她的西遊之路給予幫助,只期盼他們能向這個國家伸出援手。
如今,築鈺受傷,孫聖寅法力受禁制,雅姐和海盜兄弟們都是平凡之人,她現在孤立無援,只能靠自己。
如果她失敗了,那這個真相又將會埋藏在這片富麗堂皇的深宮之下多少年?
所以,她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思索及此,唐三清在房間內找出紙筆,在木桌前書寫起來。
停筆時,已寫了數頁之多,她寫下了她所知道的關於這個國家的真相,還為她身邊的人也寫下了好幾封信。
萬一,她……只希望這些信能夠流傳出去,送到他們的身邊。
她把信藏在枕頭下,如果孫聖寅能來找她的話,一定能夠找到它。
因為在孫聖寅剛剛同她踏上西遊旅途中的某一天,他們傍晚找了一間客棧住下……
唐三清回想起那天的場景,孫聖寅在和她生著氣,直到兩人分別踏入房門,也沒有一個對視,一個對話。
事情的起因是,他們過路時,在一戶普通人家的房頂上發現一隻犬精,那是一隻剛脫了畜牲形態的精怪。雖然外表是少年模樣,但是還是帶著犬耳和尾巴,道行不深。
當時它正黯淡神傷地望著屋內的住戶,似乎並無惡意。
但孫聖寅是個急性子,看見他時,當即便掏出金箍棒揮舞起來,瞬間風捲雲涌,那犬精少年逃走了,孫聖寅也緊追而去。
唐三清有些擔心,但只能在原地等著,沒過多久,率先回來的竟然不是孫聖寅,而是氣喘吁吁地長著犬的耳朵和尾巴的少年。
「你把阿寅怎麼了?」她立刻著急地問道,防備地看著它。
「我能把怎麼樣啊,他法力如此高強,我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求求您,您是唐三藏的轉世後人唐三清大人吧,剛剛的男人是齊天大聖孫悟空的後人,他手裡的金箍棒我認出來了。求求您,高抬貴手,放過我吧,我只是一個剛剛修鍊成人型的精怪,我從來沒有傷害過任何人……」它露出可憐巴巴的神情,跪伏在地上不肯起來。
「那你為什麼不在深山裡好好修行,跑來打擾普通人的生活呢?」
「說來話長了……」它臉上露出悲傷的神情,眼中隱隱有淚光劃過,「我本來只是一隻普通的流浪犬,這裡常年戰火不斷,普通人家能夠滿足溫飽就已經很不容易了,所以我流浪了很久,沒有人願意收留我。我靠著吃樹皮,吃草,吃人的腐屍勉強維持生命,身上滿是傷痕,醜陋不堪,有時經過一條小河,我看見水裡自己的倒影都會覺得自己這樣的犬就這樣死掉就好了,不要在掙扎了……」
唐三清沉默,萬物皆有靈性,有些不能開口說話,但也和人一樣有著情感,有著一顆晶瑩的心臟。
「我的主人就是在我快要堅持不下的時候出現的,我覺得他比天上的神仙還要高大還要厲害,即使他是個拄著拐杖的老伯。他帶我回到這個家裡,給我東西吃,幫我洗澡,帶我玩耍……就這樣過了好十年,那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了,我永遠也忘不了。十年過去,我在犬中的年紀算是垂垂老矣,可我不想老去,我想一直陪伴著主人。」
少年陷入回憶,眼裡溢滿淚水,但是它卻笑得開心,神色中的幸福作假不了。
「最後一次見到主人是那一天深夜,主人的女兒發了高燒,始終不退,急得主人連夜要去鎮上請郎中。他離開時,外面正下著暴雨,我心裡有預感,會發生不好的事情,一直咬著他的褲腿不讓他離開。可是主人彎下身,最後一次摸了摸我的頭,說道『幫我照顧好囡囡,,等我回來』,他食言了,沒有再回來過……村裡人說他在經過懸崖時摔死了,可囡囡身體卻好了起來。我不能去找他,因為我要幫他照顧好囡囡,等他回來。所以我就一直守在這裡,哪裡也不走……」
唐三清看著少年的視線一直望著這戶人家,留戀不已,心中同樣悲傷萬千。
「所以,你在這裡守了多少年?」
畜牲修成人型並不容易,很多經曆數十載也未必成功,一切都是天意。
「我不記得了,但是主人的妻子很多年前就去世了,囡囡現在也有孫女了……」
唐三清順著它的視線望過去,那戶人家的門前坐著一個耄耋老人,望著天空,神色安詳。
她心中複雜萬千,人類會拋棄犬,可犬從不會拋棄主人,它為了一個人等待了幾十年,為了一句承諾遲遲不肯離開。
自古以來,運氣都用來相遇,陪伴成了奢侈,人的壽命不過幾十載,緣分尚淺難何情深。
唐三清就地打坐,為這戶人家祈福誦經,良久,犬精一直守護在身邊,就像當初一直守護在主人身邊一般。誦經結束后,犬精便要跪地感謝,被唐三清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