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西遊45

那隻白骨精全身的骨頭都被白虎精的尾巴狠狠卷碎，骨頭的碎片插進四肢百骸，五臟六腑。

她的肉身被毀成這幅樣子，就是大羅神仙來了，也沒有辦法……

白晶晶並不奢求自己還能存活下去，只是這樣吊著自己的一口氣，奄奄一息，只為了再看他一眼。

那個她執著地追尋了幾百年的猴子，他是一隻石猴，本來以為只是生性比旁人冷淡冰冷，但原來，他並沒有心……

孫悟空帶著他的師傅匆匆離開，從她的身邊錯身而過，他的腳步不曾有一絲停留，眼神不曾分來一丁點的注意力。

白晶晶灰白的眼眸中，光源化作星星點點，一點點地剖離。

在無盡的黑暗來臨之前，一片淺淡的星光之中，她看到了，幾百年同樣在這片土地上，有著同樣的臉的猴子一臉無奈地看著自己。

彷彿一邊在為她的天資愚鈍而失望，一邊又無可奈何，這樣的神色是她渴望了幾百年的。

終於又再一次看到了……

孫悟空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但是他的分身，那隻外表和他一模一樣的孫悟空卻是在了無生氣的白骨精身邊停駐了一瞬。

就是遲疑地這一秒，密密麻麻的石塊紛紛落下，地動山搖之後，外面的光源被徹底隔斷。

孫悟空將唐三藏放在安全的空地上，與此同時，感受到分身的消失和從分身身上傳來的真實觸感。

那一瞬間，萬箭穿心般透徹心扉的感覺湧上他的心頭，他的眼前看見的是那隻白骨精臨死前絕望的目光。

為什麼？為什麼那隻白骨精的死會對他有這麼大的影響？

難道這隻白骨精真的就是和他有過什麼緣分，她是他記憶中的白晶晶嗎？

或許是因為自己的記憶是會被美化的，他不想將眼前醜陋邪惡的白骨精同自己記憶中的白晶晶聯繫在一起。

即使他不記得白晶晶了，但是依稀也能回憶起，幾百年前的白虎嶺上，有一隻單純蠢鈍的白骨女屍，總是跟在自己的身後。

「悟空，你快回去看看，山洞裡還有沒有倖存者。」唐三藏驚魂未定，回過神來，第一時間讓孫悟空趕緊回山洞看看。

孫悟空回過身，望向被夷為平地的一片狼藉之地。

「不可能還有倖存者了……」

唐三藏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滿目蒼夷，一眼望過去，那裡不可能還有能生存下來的可能性。

在這片土地上，一瞬之間，葬送了無數生靈。唐三藏天生五識靈敏，即使看不見，但是黑雲壓城，不見曦月，狂風怒號，似乎是它們慘死時的厲聲尖叫。

為首的妖怪危害人間，最後落得如此下場，屬實是自己種下的因果。

但是，那些眾多小妖怪們很多都是剛修鍊成人形，不懂人間秩序，不分善惡，因為沒有一個好的引領者。

因為法力的高下，就只能屈服於白虎精，最後的慘死實在是可惜冤枉。

還有，那隻白骨精……

唐三藏看著自己的徒弟孫悟空茫然無神的樣子，他還是第一次見到他的臉上會出現這樣的神色。

「悟空，那隻白骨精和你——」唐三藏話還未說完，就被打斷。

「我和她沒有任何關係！」孫悟空即刻大聲否認道越是迫切，越是在遮掩，就越是在欺騙自己。

唐三藏心下瞭然，回想起自己被那隻白骨精從白虎精手裡救下來時的場景。

【當時，他被白虎精用玄鐵鏈捆著，四周還有它的手下一直看守著，戒備森嚴。

卻沒想到，突然有個花容月貌的姑娘走了進來。在一群長相醜陋，身形怪異的妖怪們中間，顯得格格不入。

「你們先出去吧。」那名姑娘開口說道。

「這……」周圍的小妖們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其中一妖站出來說：「白大人，這唐三藏是白虎大人費了一番功夫才抓住的，白虎大人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們一定要看好唐三藏……」

「所以，我的話就不頂用是嗎？」姑娘板著臉，色厲內荏，接著放緩語氣說道，「我只是想著給白虎一個驚喜，該怎麼烹飪這極其珍貴的長生不老肉，才能最大的發揮它的功效。要是白虎吃的開心了，自然也少不了你們的份。」

「怎麼會呢，您跟白虎大人馬上就要成親，您就是我們最尊敬的夫人，哪裡敢怠慢你呢？」小妖立刻笑得諂媚，「那我們就先行告退了。」

說罷，它們學著人類的動作，東施效顰，還作了一個揖，反倒顯得邯鄲學步。

看著小妖們悉數離開，直到看不見它們的蹤影，姑娘立刻收回威嚴冷漠的神色。

「三藏法師，小妖名叫白晶晶，我雖為妖，但是年少時受恩人點化，立志修行正道成仙，不走歪門邪道。」

唐三藏雖然還不知道眼前滿臉認真，目光灼灼的姑娘真身是什麼妖怪。但是他的內心一陣感動，無論是人還是妖，都有一顆善惡之心，只要好好引導，一定能走上正道。

「白施主，你心存正道，好好修鍊，他日一定能脫離塵世，飛升成仙。」

「感謝法師教誨，我們先逃出去……」

白晶晶為了能將唐三藏護送離開，不惜和桐柏兵刃相見，眾叛親離。

她的這一份恩情，唐三藏看在眼裡，放在心裡，有朝一日，定要好好助她一臂之力，成功渡劫。

白晶晶將他帶去了一座名為「水簾洞」的山洞，唐三藏覺得奇怪，他所知道的水簾洞位於花果山的山巔之上，形如白虹，高達千尋，水花飛濺，冷氣如青嶂，細流潤萬物。

那裡是孫悟空的故鄉……

這裡的「水簾洞」是後面人為改造而成的，顯然這裡的主人和孫悟空有著什麼別人不了的聯繫。

白晶晶說，她劫持了唐僧的事情一定很快就會傳到白虎精和孫悟空的耳朵里，剩下的時間只需要等在這裡，他就會得救了。

唐三藏聽了她的話，有些疑問，便問道：「白施主怎知道先來是白虎精，還是我的徒弟孫悟空？」

白晶晶垂眸，纖長的睫毛遮掩處眼眸波動的水光，「因為，孫悟空曾經來過這裡，我相信他一定第一個找到這個地方。」

「白施主，你和悟空是之前曾經相識過是嗎？」

「是的……」白晶晶想起幾百年，那些久遠的記憶在她的腦海里依舊十分清晰，「那時是幾百年前了，我只是一隻剛化為白骨的女屍，力量衰微，長相醜陋。有一天，我又被周圍的小妖們欺負，像我這樣平凡又弱小的小妖，如果沒有遇見他的話，我可能在那天就要消失於這個世界上了。他告訴我，他叫做孫悟空。從此我的世界里，便永遠都圍繞著「孫悟空」三個字……」

唐三藏聽完了她的故事，人們總說，滴水之恩，湧泉相報。其實妖精也有一顆感恩報德之心，結草銜環，飲水思源。

這個世界上，六界之中界限分明，但實際上，神、仙、人、妖、魔、鬼之間，仍有相同之處。】

思索及此，他看向異常煩躁不安的孫悟空，說道：「把我擄走的白骨精，其實是想救我，她和尋常邪惡的妖魔完全不同。最重要的是，她是白晶晶……」

「不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

「她，她作惡多端，山下的村民們都怨聲載道，全都說讓我早點收服它們！」

「他們？」唐三藏想了一下，接著說道：「你將她與白虎精等妖怪放在一起，村民們對她的評價亦是對白虎精的評價。如此就下了定論，未免有失偏頗。」

「師傅，你就是被妖怪迷了心竅！」

唐三藏搖搖頭，在這件事上，他看得更清楚，悟空是身在其中，尚不自知，旁觀者清。

「即使你不想承認，但是她是白晶晶是事實，她救了為師是事實，她是來像你報恩的也是事實……」

「煩死了！」孫悟空堵住耳朵，一副什麼也聽不進去的模樣。

正在這時，被關在白虎洞的豬八戒和沙僧也逃脫出來，趕了過來。

孫悟空一看見他們出現，就駕著筋斗雲，轉眼間消失在雲端，對底下豬八戒和沙僧的拚命呼喊充耳不聞。

他現在腦子裡亂糟糟的，像是緊箍咒又被念起，折磨得他痛不欲生。

他不想想起關於白晶晶的任何事情，可偏偏在此刻，那些被他遺忘在角落裡，落了厚重的灰塵的記憶，逐一浮現在腦海中。

被小妖們圍在中心欺負的白晶晶、總是學不會小法術的白晶晶、被他罵了依然露出一副傻乎乎表情的白晶晶、被他打成重傷的白晶晶、被他拋在身後的白晶晶、被亂石埋在地底的白晶晶……

一幕幕、一幀幀……像布偶戲一般，在他的眼前重演著，揮之不去。

他不知道自己對於白晶晶的意義，但是有多重要，孫悟空能夠明白。

可是，他卻只當她是自己生命的長河中的一隻蜉蝣，朝生夕死，從不曾在意過……

孫悟空撫住自己心口的位置，那裡的感覺很陌生，是從來沒有體會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