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黑塔(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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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真報了仇對他又有什麼好處，但卻知道這個主意絕不夠好。妖獸不是傻瓜，知道我在歇斯底里之後還願意留在他身邊，定然是懷有不可告人的目的。這個美男族長的建議絕非出自好心，而是想要我去送死死，讓我的自投羅網為他的心腹的妹妹報仇。

「我說過了，」我一字一頓地道，「我不做妾。」

他抿了抿嘴，唇角染上一個淡淡笑容：「不錯，你很聰明。」

他眼中的淺盈笑意證明了我剛才所猜非虛。我冷笑一下，再不說話。

他揮了一下手，一個半熊衛兵大步邁了過來，手中拿著一串亮鋥鋥的銀色鑰匙。一陣叮叮噹噹的金屬碰撞聲響過後，牢門的銹黑鐵鎖被打開了。

我跟在艾洛爾的身後，拖著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走著。四個月了，我的大部分時間都安靜地蜷縮在角落，幾乎以為自己已不會走路。

踏出牢門的剎那，狂野的冷風帶著大片雪花撲向了我，我深深呼吸了一下，一股沁涼的冷空氣被深深地吸入了心底，一種涼涼的，冷冷的，異常涼薄的氣息，就像此刻的我的心情。

好久不見天日，此時縱然是白雪之光，也足矣讓我酸澀得半天睜不開眼。適應了光亮之後，我才重新慢慢地行走。而這時艾洛爾已走得老遠。

我赤著雙腳在冰涼冷凍的積雪之上，冰寒至冷感沿著足心蔓延到了全身。大片大片雪花落在我身上，我單薄的身體不停顫抖，卻死死咬住嘴唇，不肯哼出一聲。

一路走來，幾乎遇不到幾個人，偶爾遇到一隊半熊巡衛，他們也只是匆匆走過，根本沒往我這個飄雪裡的遊魂多看兩眼。

我們走向了王宮後門，那裡豎立著幾根希臘式的白色圓柱，圓柱旁站立著兩大隊全副武裝的衛兵。我們只要走下幾百米高的高高石梯，就出了王宮。

然而，一個站在雪地里的高大火紅身影最為引人注目，使我們的腳步暫時停了一下。他就像雪地里的一團烈火，烈焰般的長袍和火焰般的紅寶石眼睛，充滿了魔幻奇異的誘惑力。

我走過他身邊時，他低聲道，聲音沙啞而磁性：「請你留下來，你所受的委屈，我會為你加倍討回來。」

需要嗎？我已不再需要。

我鼻子忽然酸楚難耐，眼淚順著冰冷的臉龐滑下。我的腳步停留了兩秒，接著，又繼續往前。

王宮後門口，艾洛爾原本要我坐馬車，但我堅持要騎馬，他見拗不過，只得作罷。我騎在一匹高高的白馬上，眺望著遠處的白色雪山和一望無際的銀灰色天空。

真的要跟鳳凰族的人一起回去嗎？天地之大，總會有我的一棲之地。

跟著鳳凰隊伍走了一段路，我喝了些熱水，又隨便吃了點食物，身體漸漸暖和起來，僵硬的雙腿也有活絡的跡象。

我們一行走入了雪山深處，道路兩旁皆是潔白刺眼的厚厚積雪。這時我身體的暖度已恢復得差不多了。猛地，我用雙腿死死夾緊了白馬的兩腹，又將手中的長鞭狠狠擊向白馬的兩耳。

白馬痛苦地抬起前蹄，憤怒地嘶吼。我又用腳狠狠往白馬的腹部最軟的地方踢去，同時用雙手在兩隻馬耳朵那裡死命一扯。這是我從那個暴戾王子那兒學來的招術。

果然，白馬暴怒，發出極恐怖的嘶鳴，緊接著，瘋狂地往前沖。鳳凰族人們大驚失色，艾洛爾也變了臉色。回頭時，隱約看到了他異常盛怒的臉。

白馬發瘋般往前跑著，我拚命穩住身體，死死抓住韁繩，不停甩著鞭子，不斷叫著：「快點，快點，你快點跑啊……」

白馬撒開四蹄，嘴裡的嘶鳴聲越發恐怖，那種嘶啞可怖的鳴叫幾乎震徹整座雪山。我瘋狂地甩著鞭子，同時騰出一隻手死抓馬耳朵，尖銳地叫著：「飛啊，你怎麼還不飛起來啊？」

鳳凰族人們在後面拚命追趕，首當其衝地就是艾洛爾。他的騎術相當高，騎在一匹異常高猛的棕黑色大馬上，急馳而來，塵雪四起，一團迷霧般的白色。

眼看艾洛爾離我越來越近，我急了，用了更大的力氣鞭打我的坐騎，還用腳跟狠命踢向白馬腹部。白馬再次狂怒，鼻子里噴出濃濃白霧，撒開四蹄，憤怒地一路狂奔。

艾洛爾的馬也發出了嘶鳴聲，我回頭一看，他已離我相當近了，臉上惱怒的表情清晰可見。

「賤男人，不要再追了！」我大聲朝他怒罵，又狠狠一鞭甩向正在急馳的白馬的頭部，白馬再次發出狂叫，這一瞬，突然從背部伸出了白色的寬大翅膀，扇動了兩下，騰空而起。

我抱住了白馬的脖頸，在它耳邊說道：「還是你是好樣的。」

我不敢向下看，鬆開了手，接著甩起馬鞭，狠狠甩向白馬的頭部，白馬在瞬間飛得更快。艾洛爾率著眾族人追了上來，他們的馬也伸出了巨大的雙翅，緊跟在我的身後，速度越來越快。

我的心突突直跳，難道這次是在劫難逃？瞥眼之際，透過一片不大小小的白雲，我看到了一座小小的雪山，雪山頂上的黑塔靜靜地矗立著。這不正是上次拿到金珠的那座黑塔嗎？

心神一動，也許有辦法，只是可能，會死。死就死吧。

我拉起韁繩，指揮白馬朝那個方向飛去。白馬此時已經不耐煩，對騎在它背上的我深惡痛絕，雖然往我要求的方向飛，卻極為暴怒，瘋狂地兩邊歪斜，想把我甩下去。

我抱住馬頸，心想甩吧甩吧，我現在正需要你的一甩……艾洛爾和族人們已經追了過來，分成東西南北四面，把我團團圍住。艾洛爾大聲怒道：「你不要再跑了，快隨我們回去。」

正在這時，馬身偏向了黑色塔頂的方向。時機到了。我於瞬間鬆開了馬頸，看準一個塔頂的一個漏空點，坐直身體，伸長雙臂，閉上了眼睛，狠狠往下一跳……

那一刻，所有的聲音都停止了，風聲、雪聲，還有艾洛爾的大聲怒喝聲。他突然不叫了，似乎被什麼霎時驚呆震驚。時間彷彿瞬間靜止。所有有聲的東西全都消失。

我從空中高高墜落，像根倒栽蔥直直墜向黑色塔頂，以一種決絕的姿勢，朝向一個準確無誤的方向，十幾秒鐘之內消失了蹤影。那裡，是塔頂的一個破洞，是唯一沒有瓦片堆積的地方。

幾個月前，我在幫暴戾王子拿到金珠的時候，就注意到了這個塔頂破洞，卻做夢也沒想到有朝一日會利用這個洞來逃生。雖然不知道是否真的能逃掉存活，但總是一次機會。

我不願在鳳凰族苟延殘喘地生活，不願在鳳凰族人蔑視和歧視的目光中活得像螻蟻一樣。

如果不能逃生，我寧可死。沒有親人，沒有愛人，也沒有友人的生活，我再過也無益。

「怦」地一聲，我落下時蹭到了塔頂的其他瓦礫，碰撞發出了沉悶的聲音。我的身體略微停留了兩秒，又掉落了下去。

塔內是空的，完全的空心，一片白色，純然的白色，那一刻，我以為自己到了天堂。我沉昏著，昏睡著，完完全全地沉淪在這白色的天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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