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五月綉羽銜花去
「有些事情,等我治了翎兒再同你詳說。」秦衍說話聲輕輕地,自然的走到沈妄跟前,點燃了最後那盞燈,燭火跳躍著,照亮兩張近在遲尺的臉龐。
沈妄不知怎麼的,鬼使神差的就信了她。
屋裡點了燈,看起來昏黃溫暖。
秦衍給薛翎把脈,沈妄坐在一旁默不作聲的觀望。
「翎兒這傷勢,我再晚來一天,估計就叫閻王收去了。」
「秦貴妃會醫術?」沈妄自小隻從母親口中聽到過秦衍這個人,她乃系沈妄母親秦旌的表妹,母親說姨娘為人謙遜,敢作敢為,兒時是他們兄弟姐妹中最有膽識的一位,但從沒聽說過她還精通醫術。
秦衍沒回話,放下薛翎的手,將被褥掀開,沈妄知事的幫她接過來,置於床榻之下。
薛翎此刻呼吸微弱,連胸口的起伏都快看不清了,秦衍依然不慌不忙的去解他的裡衣,細心的剝開來,一圈一圈的解開染血的繃帶,薛翎精壯的胸膛一下子暴露在空氣中。
沈妄險些忘了男女有別,這刺激畫面一出現,慌裡慌張的背過身去。
想不到這廝穿上衣服看著身無二兩肉,脫了倒還看得過去。
秦衍給薛翎餵了些混了麻沸散的酒水,自懷中取出一些奇奇怪怪的符紙,又拿出筆在上面改了幾筆,將幾張符紙疊在一起貼在了薛翎頭上。
「沈妄,幫我護著符紙,塞些東西進他嘴裡,免得他叫太大聲。」
「用我的帕子吧。」沈妄紅著臉不自然地轉過頭,眼神卻忍不住瞟了瞟薛翎赤裸的胸膛。
沈妄將帕子揉作一團塞進薛翎嘴裡,秦衍拿著床頭上的各色工具開始給薛翎清理箭的殘渣。
尖利的刀刃剌開他胸口壞死的那一小片皮膚,昏睡中的薛翎忽而怒目圓睜,想叫出聲卻發現嘴裡有異物。
沈妄被他猙獰的面目嚇得直縮手,秦衍淡定的拿酒水消毒了傷口,開始拿鑷子一粒一粒揀起碎屑。
暗紅色的血涓涓的自胸口流出,薛翎嗚咽不清的叫不出聲,沈妄見他額頭,脖頸青筋暴起實在不忍,便拿袖子給他擦著如露珠凝結般的豆大汗珠。
「護著些符紙,若是叫他掙開了更不好下手。」秦衍沉著的提醒著。
沈妄這才注意薛翎額頭那符紙,忽而想起今日獨眼對她使的那妖術,想來這秦貴妃也會用定身符。
沈妄這晚覺得時間過得尤其漫長,而薛翎在掙扎了幾番之後又疼得昏了過去。
「好了,我兒已無性命之憂,接下來要勞煩你悉心照料了。」秦旌最後為薛翎包紮好,蓋上被褥,撕了符紙拿了帕子。
見已無大礙,沈妄悄悄退出了房間。
卧房裡氣氛壓抑了許久,一出來沈妄便深深吐了一口氣。
今晚一輪圓月當空,正是人們對月抒意的好時機。
看樣子,翎王並不知曉秦衍還活著的事情,那他當初是如何說服自己接受這個事實的呢。
沈妄獨自一人在灰暗的長廊上散步,她在想,等翎王痊癒了,她便回太子府領罰。
欄杆邊一叢一叢的牡丹正開得艷,三兩株芍藥也舉著花骨朵來湊這個熱鬧。
秦衍覺得滿園春色的翎王府還缺一個女主人。
「沈妄,我希望,今日的所見所聞,你不要讓第三個人知曉。」
沈妄正坐在欄杆上對月發獃,秦旌手持一朵嬌艷的牡丹走過來。
沈妄滑下欄杆,「姨娘不等殿下清醒嗎?」
「既然曾經我打算悄無聲息的離開,那麼現在也是。」秦衍向沈妄走來,自然而然地將手中的牡丹別在沈妄小巧的耳朵上,沈妄忽閃著長卷的睫毛,眼裡疑惑更勝。
「可是這對他不公平。」沈妄覺得面前的女子十分有親切感,「姨娘,你能摘下面具嗎?」
秦衍自顧自說起來,「沈妄,我知道你心裡有很多疑問,我先同你說一些陳年秘辛,當年我與皇上情投意合,皇後趙月容不得我……」
沈妄跟著秦衍的敘述想象著,彷彿身臨其境。
鹿韭宮內軟塌上的皇后氣憤地摔了茶盞,「必叫她肚子里的孽種見不到太陽!」這時的趙月穿著還是華麗非常。
原是秦衍已身懷六甲,皇后使了許多陰謀詭計也沒能成功讓她流產。
秦衍護子心切,薛風嬴又軟弱,冊封以來趙月在宮中的勢力已經伸到了皇上脖子前,趙月的父親乃跟隨先皇出生入死的老臣,先皇駕崩之後,趙家表面上遠離廟堂,實際爪牙伸得極遠。
為了護住肚子里無辜的小生命,秦衍便求皇上下旨將她打入冷宮,暫時穩住了趙月。
所幸秦衍成功在冷宮中誕下一對龍鳳胎,一個是薛翎,一個便是文心公主薛文心。
彼時的太子是趙月年幼的兒子薛懋,秦衍害怕薛翎被盯上,於是送走了他,對外界宣稱只誕下一女。
恰逢與皇后出自一家的燕貴人接生,難產,母子皆亡,皇上配合秦衍,偷梁換柱稱薛翎是燕貴人的兒子。
等到事情平息,秦衍又請旨將薛翎帶在身邊,皇上也經常偷偷跑來冷宮看倆人,薛翎雖然以為自己沒見過生母,但秦衍給他的愛足夠多,他一點也不遺憾。
皇后嫉妒心強,也是愛皇上的,她最容不得的人便是秦衍。
後來文心公主誤入錦書閣,出來時勉強保住了性命,得了失心瘋,秦衍知道是皇后所為,但苦於找不到證據。
隨著薛翎長大,皇后還是不放心,開始在背後找當年接生燕貴人的接生婆。
秦衍發現她還在調查,心裡害怕,怕皇后再迫害薛翎,於是請求皇上賜死自己,永絕後患。
故事說到這裡秦衍便沒再往下說了,沈妄也機靈,「秦姨娘那是假死?」
秦衍點了點頭。
「這些年我一直在暗處關注著翎兒的情況,若不是翎兒有生命危險,我也不會貿然行事。」
沈妄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翎王受傷怎麼說也是為了救她。
「可是我不明白,既然你已經安全了,為什麼不能與翎王殿下相認呢?」
「久在樊籠里,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秦衍笑著搖頭,邊幫沈妄將晚風吹亂的碎發梳理到耳後。
「實不相瞞,我昨日自太子府出逃,一路遭人追殺,那刺客用到一張符紙,便和姨娘方才使在翎王殿下身上的相差無二。」
秦衍聽她這麼一說,心裡起了警惕。「這件事情,我也不知道當不當說,只能告訴你這是皇上教給我的一門巫術中的一種,具體有多少人掌握,掌握了多少,我一概不知。」
「巫術?皇室怎麼會有這種東西存在?」
「沈妄,從你應下與薛瑞這門婚約起,這些事情以後慢慢會自己找上你,我現在也不好與你透露太多。」秦衍言辭懇切。
「那好,我最後只問一個問題,秦姨娘這些年藏在哪裡?」
秦衍笑而不語,伸手在沈妄鼻尖彈了一彈。
一縷煙粉吸入,沈妄渾身漸漸癱軟無力,「秦姨娘,我……」
「遠在天邊。」
……
斑駁的紅漆木門,鏽蝕的銅環門扣,高牆外的長廊落葉滿地,一兩個白髮蒼蒼的老嫗弓著身子掃著地,但怎麼也趕不上風吹落葉的速度。
冷宮門外蕭瑟,宮內卻一副自然和諧景象。門窗,傢具雖老舊,但一塵不染,任何一個角落也找不到蜘蛛結網的蹤跡。
一襲輕衫的秦衍正護著一個放風箏的稚童,歡聲笑語,鳥語花香,好不怡人。
忽而一陣風過,天上那隻燕子形狀的風箏掙脫了繩子的牽引,滑翔著落到宮牆邊的高大梧桐樹上。
稚童握著手中的繩子撇起了嘴,秦衍看他眼眶微紅,咬牙不哭的樣子有些忍俊不禁。
「翎兒乖,母妃這就給你取下來。」
別光以為秦衍是那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小姐,出閣前她可是實實在在的將幾個兄弟姐妹揍得服服帖帖。
秦衍挽了袖子,束高了發,三下五除二便往樹上爬。
薛翎站在樹下,看著母妃吃力的樣子有些擔心,「母妃,你下來吧,風箏翎兒不要了,下次父皇再來我再向他討一個。」
「沒事,就快拿到了。」秦衍依然努力向上攀爬著,只是那風箏夾在一根過細的枝丫上,秦衍夠了三五下也沒能夠著,一咬牙便再往前挪了一小步。
眼瞅著就要拿到了,腳下枝丫悶聲一響,裂了開來,嚇得秦衍一哆嗦,樹下的薛翎緊張的大叫,「母妃小心!」
秦衍拍了拍胸脯,鎮定自若的伸手去取風箏,「拿到了!」
話音剛落,腳下的樹枝咔嚓一聲斷了,秦衍和薛翎同時驚呼出聲,「不!」
秦衍在半空中仍不忘護住風箏,順便閉上眼睛快速的回顧了她的一生,然而想象中的疼痛沒有到來。
「父皇!」
秦衍落入了一個溫熱的懷抱,她一睜眼,便是一臉寵溺又擔憂的薛風嬴。
「阿衍,怎麼這麼不小心,一個風箏罷了,你喜歡我再給你拿。」
秦衍看著手中揉作廢紙的風箏,心裡突然沒來由的一委屈,扎進薛風嬴懷裡酸了眼眶。
「來,翎兒,差人給你買了糖葫蘆。」
仨人便一同在蕭瑟的冷宮中做飯,吃飯,種花,澆水……
「阿衍,朕平生最愛的是你,最對不起的也是你。」
「母妃,翎兒也最喜歡你了。」
誰能想到一國之君,九五之尊,連自己最心愛的女子都沒辦法保護好,連朝朝暮暮這樣平凡的心愿也沒辦法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