戾止卷 第3章 驚鴻懷居(三)

戾止卷 第3章 驚鴻懷居(三)

七星教「千面君」付惜景的名字,在中原武林也是無人不曉的存在。他雖一直不曾對她道出過名字,但只看他的無數張面具和高超的易容手段,就能將他的身份猜出個大概。

江湖人只知付惜景是百回族人,隸屬七星教,卻無人知道他具體是個什麼職位。若認真說起來,這個人究竟是從哪裡來的都不為人所知,明明也沒有做過什麼驚天動地之事,卻很突然地就被探查出了情報,只是因為他是個易容高手。

可他若不自行張揚,又有誰知道他的能力到底有多強呢。瓊華樓確然是個神奇的地方,什麼情報都打探得出來。

付惜景在七星教中的地位,絕不是一個小小的魔徒可以相比的。可這樣一個高手,一個幾乎不曾被任何人看去真正面容的男子,在七星教卻沒有另一層高職的身份。

七星教中可以被稱為高職的,只有總教的教主、聖女、左右兩使、三大長老、七星護法和八大分堂主。現如今聖女遲洛歌、大長老車岸、玉衡護法芮萳、搖光護法韶應離和雷凌堂堂主蒙嘯常、火伏堂堂主沙青揚、地極堂堂主艾禮華都已確定身死,剩下的長老也好,雙使也好,護法也好,堂主也好,都可能有另一個身份,便是這千面魔君。

如果連這些都不是,那隻能說明七星教還藏著位同高職卻無實名的人,依然有不少瓊華樓都難以掌握的情報。八大分堂並無定所,總教又遠在百回異域,誰也不知他們在中原的據點究竟是何處。

她知道,是在隴川,昤曨庄晨曦總亭坐鎮的隴川,但不是在治所梣州,具體是哪裡她也不是很清楚。當年被送出來時,根本沒有在意自己住了五年的地方究竟是哪裡,一心只想著報仇,報仇,再心甘情願地被利用。

所以,就為著她知道魔教在中原的據點位於隴川這件事,付惜景也絕對會殺了她滅口。可她如今沒死,而且還完整地躺在他懷中被他抱著,已算是險中求生了。

……

意識恢復時,越溪橋感覺到本覆在面上的那條布沒有了,就沒敢睜眼,先撐起身子轉過去,趴在他胸前,抬手往他臉上摸。

摸到他鼻樑上的面具,越溪橋才鬆了口氣,緩緩睜眼。

她還沒醒的時候他就垂眸看著她,看著她狠狠地揉著眼睛卻不肯睜開,看著她由原本躺在他懷中的姿勢慢慢變成了趴在他身前,還是不睜眼,直到摸到了面具才徹底放下心,然後睜了眼。

一睜眼就見他在看她,目光還很是不善,越溪橋有些被嚇到,就離遠了些,坐起身後轉頭去看天色。

就像回到了兩三年前的時候,他每次要她時都會用束帶綁住她的眼睛,可她再恢復意識時那帶子都沒了,就不知是與他相抱的時候滾下去的,還是事後他給她摘了。

不論她是當晚清醒,還是第二天再醒,都能看見他,而且醒之前還是躺在他懷裡。他總會等她醒了再離開,所以她也養成了在確認他戴好面具之前不睜眼的習慣,以免一不小心看去了他的真容,給自己引來殺身之禍。

雖然已經兩年未見了,今日一次她卻還是沒有忘記這個習慣,縱使心境早已不復當初。

現下是寅時三刻,看來她也沒有睡多久,大約是如今在他懷中根本難以安穩。以前他都會在她蘇醒之後立刻便走,無論早晚,且只走窗,一下就沒了影。

天還黑著,宵禁未解,倒也適合溜走。越溪橋又揉了揉眼睛,完全清醒后看都不看他就道:「你走罷。」

她現在身上不著一縷,實在不好下床,只能爬到床里去貼著牆躺下,背對著他,剛一醒來,又立刻睡了過去。

付惜景挑了挑眉,轉身湊近她,一隻手撫上她正不斷將寢衣往身上扯的手臂,在她耳邊說:「我不是說了此行就是帶橋兒走的么,橋兒忍心看著我一個人離去?」

越溪橋沒睜眼,更是不為所動:「水鏡軒是我的家,你要麼殺了我,要麼離我遠些,別想讓我再回七星教。」

他不愛聽了,直接從背後將她擁住,嚇得她瞬間睜開了眼睛。

「橋兒將這裡當成是家,將這裡的人看作是家人,又將我置於何地?」

兩具身體又貼在一起,彼此傳遞著對方的體溫。付惜景不抱她還好,一將軟玉抱在懷裡,就忍不住想索取更多。

她再想開口時,他已然不打算讓她說了,忽然挺身,只聽得她的一聲低泣,又不禁將她抱得更緊。

從前他只會等她醒來,卻不會在臨走前再抱一抱或是親一親她,許是就怕會像今天這般耽誤時間。

她抽著鼻子說,他現在帶她走還有什麼必要,她又不再有什麼利用價值。他則是一邊動一邊笑著道:「橋兒真正的價值,橋兒自己卻不明白么。」

又被壓著承受了一次,如今快到卯初,越溪橋即使累也不想再睡了,乾脆起身穿衣。裡衣昨夜被她自己撕壞了一些,但湊合湊合也能穿,她穿好裡衣后就下了床,蹲在地上撿外衫。

方才他沒摘面具,就沒能親到她,倒是有些遺憾。

他們都穿好衣服后,越溪橋想去外間叫玉曲來打水洗漱,但又意識到他還在房中,只能暫時作罷。

她只能先用屋中乾淨的水擦臉漱洗,溘然想起什麼,不由睜大了眼睛,立刻轉身望向正抱著手臂站在窗邊的他,煞是不可思議:「玉曲是你的人?」

若是未記錯,昨夜玉曲說完最後一人來了后,離開房間時是將門關上的。可玉曲從來不會這樣,無論何時都不曾讓她單獨與別的男子共處一室,除非是早就知道那人正是她要等的人。

付惜景低聲輕笑:「若非有人時時在橋兒身邊,告訴我橋兒從未背叛於我,我又怎麼會被橋兒打動。」

越溪橋眯了眯眼,不動聲色地暗了眸光,緩緩看向那張小案上的瑤箏。

玉曲一直都是水鏡軒的人,若說是被他收買而轉投了七星教,倒是不太可信。可如果是中途就被他的人調了包呢,他被稱為千面君,他的手下易個容換個貌想必不是什麼難事。

就是不知為何,究竟是何時,那好好的丫頭就被區區一個魔徒替代了。

她看著那箏,徐步走了過去。

餘光瞥見她離得越來越遠,付惜景顰了眉,眸光完全轉向她的背影。

越溪橋走到小案邊后停了下來,抬起手慢慢撫過箏弦。付惜景見狀才想起什麼,於是開口:「橋兒如何突然彈起箏來了?我依稀記得你是從不彈箏的,更是不喜箏。」

越溪橋垂著眸微微一笑:「你自然不知道。畢竟我經脈被廢后痛不欲生的那段日子裡,陪在我身邊的男人又不是你。」

付惜景兀覺心被一根小小的木刺扎了一下,不禁有些詫異地睜大了雙眼。

片刻后他才又沉聲開口:「……玦珏公子。」

江湖人稱玦珏公子的水鏡軒主伏依依,與她一樣同在美人榜第三位,雖說行事作風有些女派,可那張臉卻也是蠱惑人心的一大利器,確確實實是一個男人。

她因為容貌絕世、武功高強,自打入了水鏡軒后就是伏依依最喜愛的弟子,不然當初伏依依也不會因為救她而親自去求那重霄閣主。

越溪橋慢悠悠地說,從鳳凰榭回來后,伏依依為了哄她開心,特意尋了這一架出自名家的「驚雁」箏來,說學一些新鮮的東西會很容易從悲痛中走出來。

箏不比琴,不為世人所大愛,流傳下來的名曲都是寥寥無幾,所以這把箏其實比許多名琴都還難尋到。除了這架箏,還有不少別的玩意兒,伏依依為了讓她再變回原來那個溫柔愛笑的越美人,是真的煞費了苦心。

不說別人,只說她十六歲那年見到的一隻來水鏡軒出任務的兔子,那隻兔子總說她又溫柔又好看,說如果自己是只公兔子,一定會喜歡上她。可只過了三年,那隻兔子就一邊用鞭子打她的弟弟,一邊罵她愚蠢可笑——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愚蠢的,還是一直都這樣愚蠢。

為了一個虛幻的人,一段虛妄的執念,固執地捨棄了那麼多已經擁有的東西。

她微微垂下頭,合了眼,不過半刻就感覺幾道厲風擦著肩膀劃過,下一瞬耳邊便充斥了木碎弦斷的聲音。

越溪橋被嚇到了,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已然碎爛成塊的箏木和斷弦,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這一退就直接退到了他懷裡,身軀更是被他的手臂牢牢地環著,動彈不了分毫。

見她咬著牙根,眼眶很快紅了,付惜景心中的不快更盛,但還是和聲細氣地說:「橋兒既已決定隨我離開,開始新的生活,就不必再留戀這些舊物了。」

「我從來沒說要跟你走,我說了你要麼殺了我,要麼離我遠遠的,我這一輩子都不想再看見你!」她的聲音摻了些哽咽,雙眼死死地盯著那些碎木,「你,你滾,放開我!」

付惜景突然很是納悶。這算什麼?昨夜還與他兩情繾綣、你儂我儂,今日睜了眼穿上了衣服就不認人了?

任她在懷中鬧騰了一會兒,他大約是明白了什麼,不禁笑了。看來她還是在怪他無情地將她一個人丟在這裡兩年,或許還能再久遠一些,怪他將她送到水鏡軒來做妓人。

若非知悉伏依依看臉如命的性子,知道這個水鏡軒主絕對不捨得讓絕色姿容的弟子委身給別的男人,他大約也是不肯將她送來的。

這樣一張臉,這樣一副身子,即便他見過萬千張優美的面孔,甚至能做出一整張絕美的皮相來,也會情不自禁地被她牽動著心。

想當年與她初見時她才十四,之後只將她帶在身邊留了一年,他就親自將她送來了水鏡軒。但她的美貌太過令人心動,更令人上癮,一旦久久不見,就心痛如絞。

她初到水鏡軒的那一年,他就常常易了容來看她。後來她說,是她親口說,而且是主動對他說,想他要了她的身子,她也只想給他一個人。為了她,或者說是為了要她,他每一次都不嫌麻煩地改換身形和面容前來,只為一睹她的美。

即使是被蒙著雙眼,她也是美得不可思議。只是這麼美的一張臉,昔日看著他時溫柔得能漾出水來的雙眼,如今卻充滿了對他的恨。

是真的恨么?如果她對他真的只有恨,昨夜在他懷中時,又為何仍是那麼美。

門外傳來的動靜讓他回了神,不知是方才的碎箏聲太響,還是她的叫喚引來了旁人,總之此處是不能再留了。

越溪橋也察覺到有人在門外,剛想大叫出聲,就被付惜景捂住了嘴。

「橋兒別鬧了。」他只能先哄哄,柔聲說,「便是鬧,也等到了安穩的地方再鬧。」

「嗚嗚嗚嗚嗚!」用力踩了他一腳。

「……」

付惜景闔上眼嘆了口氣,按住了她耳後的安眠穴,抱起她轉了身。

……

伏依依推門進來時,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碎了一地的箏木,頓時只覺得自個兒的心也碎了,於是一路撩開紗帳和珠簾,蹲在那堆碎木旁就開始哭。

「走就走了,還毀人家一把箏。」他哭唧唧地抹著斷線珠子一般從眼眶子里掉出來的眼淚,「這都是錢,都是血,是淚呀。」

不過一刻玉曲也走了進來,端著一盆乾淨的水和新的手巾,一見屋中只剩了個捧著碎木哭得要死要活的軒主,頓時嚇得差點掉了盆。

「嗯?小玉曲,過來服侍你家姑娘洗臉了啊。」一見有人來了他就立馬將眼淚都收回去,吸了吸鼻子看向她,「唉,不用了,人已經走了,也不知我這輩子還能不能再見著她。」

玉曲瞪圓了眼睛:「小姐她走哪裡去了?莫不是同昨夜的公子……」

伏依依抬頭看了她一眼,她立刻縮了下肩膀,忙低下頭不再言語,轉身走了。

又嘆了數口氣,伏依依想著捧著這些箏木再矯情一會兒就走,看著看著目光就不自覺地移向了散落在碎木上的斷弦。

十三根弦,全部被劈成了好幾段,歪歪扭扭地躺在一片廢墟里甚是凄慘。走就走了,溪橋明知他極愛這把箏,極喜歡聽她用這把箏奏出來的曲子,又怎麼會任之被毀得如此徹底。

是啊,為何非要毀了它呢。箏都壞了,還彈什麼曲子。

伏依依微微皺起眉,捻著斷弦不住地擺頭。

箏碎弦斷,……曲終人散?

他眯起眼,緩緩抬頭看向已不見人影的門口。

所以這小曲子,是也壞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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羈色:魔君的尋愛火葬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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