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往無前
第5章一往無前
大宋的連舟水寨之中,只有江鎬所率的四艘殿衛軍艦尚屬戰力。
此時此刻,趙維打算孤舟出戰,卻是不知道殿衛都統江鎬在船上下達了怎樣的命令。
但見,原本靜止的四艘軍舟驟然鼓帆,緩緩開動,眨眼間便如離弦之箭無聲超越龍舟,向戰舟成片的元軍衝去。
趙維立於樓頂,甚感意外,怔怔地看著江鎬的戰船擦身而過。
看著他年輕的面龐深深地望著龍船之頂單膝跪拜,送上大禮。滿船兵士亦隨主帥一般長戟支地,單膝下拜。
無聲
沒有任何豪言壯語,只是一掠而過。
「!!!!!」
趙維不知道為什麼,眼圈一紅,目送江鎬而去,下意識把戰鼓擂得更急,更響。
江鎬去了,拜過大宋天家之後,決然率四艦前突。
在寬闊的崖山海面,在碎舟破櫓的滅宋舞台之上,四艘戰艦一字排開,對上元軍百千戰船顯得有些孤單。
又似蜉蝣撼樹。
趙維目送四艦衝殺,遙望元軍海舟,他甚至甚至能看到舟船之上元兵的譏笑。
這些元艦是剛剛殲滅張世傑千船大軍的得勝之卒,千多戰艦亦被覆滅,又何懼四船?
在他們眼中,這不是悲壯,而是可笑。
「來吧!」領軍萬戶放聲狂笑。
「斬了此四艦,便是南朝龍舟。又是大功一件!」
當即下令,布陣接兵。
大元水卒訓練有素,自然接令。
只片刻工夫,弓弩手、雷火炮卒便各自就位,挽弓搭弦只等宋人孤勇靠近。
而艦上水手更是將厚重油布披掛全船,油布上還糊著厚泥,既可防火攻,也可防箭矢。
蒙上油泥厚布的戰船,可謂固若金湯。
「來吧!!」萬戶眼中現出譏諷、喜悅與癲狂。
這是大宋最後的戰力,破此四艦,崖山已定。
萬戶直視四艦越來越近,右拳高高舉起,只等兩軍再近,下令萬箭齊射。
萬戶已經可以將敵艦上的一切看的真切,甚至與宋將四目相對。
嗯?他怎麼怎麼不待戰?
只見宋艦之上,除了水手前後忙碌,一眾宋卒皆是呆立,既不見弓弩,也不見刀槍。
「放。」
將令只出一字,萬戶終於發現不對。
「沒減速,宋艦沒減速!」
「快!!放箭!!放箭!!射死他們!!」
已過一箭之地,宋艦卻絲毫沒有減速之意。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他們要撞船。
萬戶慌了。因為四艦之中,宋將統帥旗艦正直直朝他的座艦而來。
可惜,已經晚了。
元軍萬戶做夢也想不到,只有四艘戰船的宋人會採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戰法——撞船。
轟!!咔咔!!!
宋艦挾一往無前之勢,伴隨木板碎裂之聲在耳邊炸開。
趙維愣愣地看著,十數萬大宋軍民愣愣地看著。
江鎬選擇了最粗暴的方式,以兩船不顧生死一般先後插入敵陣。只憑兩葉孤舟,就把近百敵艦組成的船陣一分為二。
然後,落錨。
兩葉孤艦就是兩顆釘子,死死釘在元陣之中,徹底隔絕左右。
而江鎬旗艦涎尾而至,先是向上風口轉了一個彎,隨後順風勢俯衝而下,向元軍將船直衝。
而這一回,江鎬根本就沒有停船的意思。
撞!!!
兩艘大艦直撞大元將船,元人還來不及反應,就被撞了個正著。在兩船衝撞之下,竟橫推海面數十丈。
江鎬的兩艘船船首深陷,與元船難分彼此。
也正是這一撞,使得銅牆鐵壁一般的大元船陣生生被撕開了一個口子。
路!!
趙維目光驟縮,看著那幾十丈寬,卻在汪洋之中顯得如此狹窄的路,心跳都漏了一拍。
那是生路,是江鎬用命撞出來的前沖之路。
當下再不敢耽誤,直指通天之路,「沖!衝過去!!」
說是遙遠,其實趙維所在龍舟離江鎬四艦並不遙遠。
龍舟雖笨重,但畢竟是七桅巨舟,比戰艦慢也慢不了多少,眨眼即至。
元船若要圍堵,就要越過兩側的江鎬四艦,或者離開船陣繞行而來。
哪有那麼容易?
等龍舟駛入通天水路,元船才剛有動作,已然不及。
趙維怔在那裡,鼓槌無力垂下,赤裸的胸膛汗珠密布,肌肉隆起。
兩邊,飛矢雷火的爆炸之音與四艦宋卒絕死的喊殺交織在一處。
趙維確信,這是他第一次離戰場如此之近。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並無恐懼,反而熱血上涌,亢奮莫名。
死死地盯著擦身而過的江鎬旗艦,找尋著那個比他大不了多少的面容。期盼著那個面容突然出現,突然跳上他的龍舟。
可惜,沒有
這一刻,趙維這個抱必死之志的狠人卻希望那漢子活著。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王於興師與子同仇」
「衝出來了!!衝出來了!!」
當龍舟穿過敵陣,皇舟上下的文武兵卒都不敢相信。
隨著民船緊隨其後,衝出敵陣的宋船越來越多,那雀躍之聲更是連成一片,震徹山海。
和著戰鼓與那靡靡歌聲,彷彿宋人大勝,復國當下一般。
可惜,當大宋軍民看清眼前之勢,歡笑之聲無不乍然而止,連突圍之勢亦停滯不前。
只見,遠處的海面上無邊無際的大元戰船連成一線,與海天同存。兵力遠勝剛才的第二道防線,就在眼前。
而大宋這邊,卻是再沒有江鎬四艦那樣的無畏戰船可以出戰了。
「呵。」
張弘范身處百千戰艦之中冷然一笑,「瀕死一擊,果然不容小覷。只不過」
遙指元軍船陣,「公說說,這第二道關,你的大宋又拿什麼來突破呢?」
之前說過,崖門是湯平海岸與崖山大島夾出來的一個狹長海彎,南北兩端已經被張弘范用數百戰舟堵死。
剛剛,江鎬突破的只不過就是與張世傑絞殺分兵而來的一股元軍,真正的屏障其實就是張弘范親率的最終防線。
如今,江鎬已死,大宋龍船左右卻是再沒了戰舟拱衛。
張弘范說的一點都沒錯,宋人還想突破更為堅固的第二道防線?簡直就是痴人說夢!
面有譏笑地看著文天祥,「公的大宋,又當如何?」
對此,文天祥黯然無言。
默默地閉上的雙目,心中卻道:
為什麼!?
為什麼是現在!?為什麼這份孤勇不能來的早一點?
若元人兵臨城下之時有這份絕死一戰的勇氣,大宋也不至於流亡數載。
若崖山之初有這份勇氣,張世傑也不至於只守不攻。
為什麼是現在!?
哪怕早那麼一點點,也不至於落得今日絕境。
晚了啊!
文天祥淚眼滂沱,心如刀絞。
晚了啊!
晚了嗎?確實晚了!
所有人都知道,大宋已無再戰之力,發不出半條可戰之船,落敗身死只是早晚之事。
可是,晚了嗎?再無戰艦了嗎?
趙維這個永遠不知後退的混混覺得不晚,還有一戰的本錢。
此時,戰鼓未歇;此時,大戰正酣。
不至最後一刻,誰人敢言成敗?
不至最後一刻,趙維怎肯咽下余息,悲然赴死?
海面上,大宋龍舟依舊趁余勢破浪前行,與死寂停滯的無數民船形成鮮明的對比。
此時此刻,至少在趙維眼中,天子之舟便是大宋最後的一艘戰艦。
鼓樓之巔,奶娃娃趙昺渾然不知這是絕死之路,猙獰著稚嫩的面龐拚命擊鼓。
甲板之上,一眾文武將從脫險的竊喜中墜回冰窟,呆立船頭,神情比之剛才更加絕望。
趙維冷冷地盯著前方,耳邊只有鼓聲、浪聲、風聲,以及隱約可聞的歌聲。
他突然想再說點什麼,儘管剛剛已經說過一次,且用盡了所有辭藻,亦無成效。儘管船上的那些文臣武將已如行屍,再難喚起鬥志。
可是,他就是想說點什麼。儘管知道死期就在當下,儘管他只是在這個時代匆匆劃過,儘管那只是一段電視劇的台詞。
右手虛按,讓小皇帝停下戰鼓。
龍舟之上,隨之一靜,只剩浪聲、風聲和與子同袍的吟唱,所有人再一次把目光聚焦到那個混蛋寧王身上。
只見他目視前方,面容平靜,用並不激昂的語調呢喃著什麼,眾人皺眉,側耳細聽。
只聞:
「自盤古開天,三皇定國,五帝開疆。」
「凡國遇大事,男必在祀與戎泯軀祭國!」
「即燹(xiǎn)骨成丘,溢血江河,亦不可辱國之土,喪國之疆」
寧王似呢喃自語,又似詠唱著哀宋悼詞。
「燹骨成丘,溢血江河!!」
字字如洪鐘大呂鑿於眾人胸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