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3巧遇(二)
豐悅樓裝修豪華,地衣極厚,踩在腳上不但無聲,而且頗有彈力。
小溪把小短腿輪得飛快,扯著花無盡,走得氣勢洶洶。
花無盡在想,如果豐悅樓鋪的木地板,這小傢伙會不會踩折幾根地板以發泄怒氣。
「那要是孫女也靠不上,諸位豈不是活活要氣死?」為了讓兒子消氣,花無盡邊走便說,且聲音極大,一樓的夥計和客人全都看了過來。
「哦,對了,還有重孫女,只要血脈不斷,這嫉妒就得延續下去,嘖……我聽說有道德傳家的,詩書傳家的,再下等的還有富貴傳家,就是沒聽過嫉妒傳家的,爹你聽說過嗎?」說話間,花無盡和小溪已經到了幾人跟前。
松江和星海也進來了,兩人身著勁裝,腰掛武器,一人面對大堂,一人面對樓梯,把母子二人護在中間。
花無盡一開口,大堂里為之一肅。
花尋之釋然,老老實實地應承一句,「以往確實沒聽說過,但今兒聽說了。」
和郡王沒想到這人竟如此能辯,正要發怒,卻聽魏世繁先開了口,他冷笑道,「花家真是好家教。」
魏世繁長褂臉,高鼻薄唇,眉宇間頗見凌厲,然則更多的是滄桑和刻薄,大概侄子肖姑,與花家老太太有幾分相似。
花無盡搖搖頭,「魏老爺說得哪裡話,不過是看不過你們欺負我爹,出於孝道,替我爹說上幾句而已,總比一雙兒子殺人放火下大獄的人家家教好些,魏老爺您說是不是?」
「你……」魏世繁無言以對。
魏瑾瑜、魏謹珞被判秋後處斬,證據是確鑿的,他喊冤都沒處喊去。
而且,皇帝對他與花莫亦做下的事了如指掌,留著他魏家在京,已然是網開一面。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兒子赴死,所以,他此番出來是為兒子活動的。
譏諷花尋之,不過是為了捧長興候和和郡王,隨大流附和一聲,外加上他知道這個庶出的表弟毫無辯才,想出一口氣罷了。
花無盡挑了挑眉,笑道:「我怎麼?我花娘子行得正坐得端,我爹最大的功勞就是他是我爹,沒有我爹就沒有我,單憑這個功勞,他就能坐穩國公的位置,不服氣嗎?」
「花無盡?」長興候與和郡王齊呼出聲。
花無盡穿了男裝,畫了濃眉,穿著石青色緞面立領夾棉袍子,搭配玄色長褲,腳上蹬了雙麂皮半長筒靴,身量與普通男子齊平,英氣勃勃,姿容俊逸,舉止言談同男子並無差異。
是以,除了魏世繁猜到她的身份之外,其他人根本不曾想到,她便是他們口中那個讓人嫉妒的『女兒』。
和郡王眯了眯眼睛,他是皇家人,三十左右歲的光景,與啟明帝同樣面白無須,相貌雖然年輕雋秀,但有些陰刻,一看就是不好相與之人。
咋的,沒見過女扮男裝嗎?
花無盡顧及著花家的名聲,在心裡腹誹一句,又正色道:「那是民女閨名,還請二位慎言。」
作為外男,叫別人家婦人的閨名,是極為不禮貌的。
長興候扶了扶額,大圓臉又黑了幾分。
和郡王倒是紈絝慣了,不以為然,反唇相譏,「一個殺人無數的悍婦也會在意閨名?真是笑話!」
悍婦,悍婦就該有悍婦的樣子吧,不然就是白擔了名聲。
松江突然從後背取出一把短銃來,遞給花無盡。
「那是啥玩意?」
「像是銃!」
「就是銃!」
……
大堂里嗡嗡嗡地議論起來,像是飛進來一群蒼蠅。
花無盡給松江一個讚賞的眼色,把短銃接過來,咔嚓咔嚓擺弄兩下,又遞了回去,道,「殺雞焉用牛刀?」
松江接過去,花無盡又從袖子里取出一把三棱鏢來,慢條斯理地剔剔乾淨的指甲,「一個殺人無數的悍婦想在乎什麼就在乎什麼,若是不想在乎,誰也別想逼著她在乎!和郡王你有意見嗎?」
京城傳言,花無盡殺過不少金兵,又殺了蘇穆,但因為只是聽說,真假難辨,所以大家無感,但燈市上花家一家殺了刺客數人的事京城權貴人盡皆知。
富春酒樓的夥計,外面圍觀的老百姓,都把事情說得有鼻子有眼的,有人甚至在破碎的窗口看到了同時動手的母子倆。
和郡王白了臉,目光微凜,知道今天定討不到便宜了,視線在母子二人身上轉了一圈,見那小的長得精緻漂亮,年紀雖小,卻也有著成年人難以企及的狠戾,不免心中膽怯,一甩袖子上了樓梯,「走吧,看他們能張狂到幾時!」
長興候有些忐忑,如此與花家對上不是他本意,但和郡王與他關係向來不錯,所以才不陰不陽地刺了花尋之兩句。但和郡王鬧到這個地步會不會影響他傘家?
他瞄了一眼松江和星海,這倆人應該是新皇的人,以前見過。娘的,是哪個混蛋說花無盡不受寵,所以到現在還沒接進宮的?不受寵能安排貼身暗衛?
媽了個巴子的,被騙了!
「侯爺請。」魏世繁管不了那許多,以魏家在軍中的影響,洛小魚再如何厭憎他,也不能把魏家斬盡殺絕。再說了,不過口角幾句而已,他能怎地?
長興候有那麼一瞬感到騎虎難下了,但作為男人卻容不得退縮,不得不與那二位一起上了樓。
能在豐悅樓用餐的都不是一般人,這一番交鋒,許多人看明白也聽明白了,當然知道這位花娘子極不好惹,幾十隻眼睛默默在松江身後的那支短銃和花無盡的眉眼間徘徊著,鴉雀無聲。
董如海終於擦乾了額頭的汗,笑吟吟地說道:「國公爺請。」
他是生意人,不好輕易得罪權貴,所以,話不多說,該吃飯吃飯就是他最大的誠意。
雖說作為男人,花尋之的臉面已然丟得一乾二淨,但是,自打接到國公的聖旨,他就預料過會有今天。
可那又怎樣?女兒說得對,得到實惠才是真的。他本就是個無權無勢的庶子,而今還是殘廢,為了子孫後代犧牲一點兒臉面算什麼!
花尋之臉色恢復了正常,也不謙讓,一甩袖子,上去了。
董如海訂的是套間,主子在裡面,下人在外面。
松江和星海,作為皇帝身邊的暗衛,被叫上主桌,但兩人不敢拿大,匆匆吃飽,便出去警戒了。
董如海與花尋之聊畫,說話比吃菜喝酒多。
花無盡與陶怡和董太太倒是小酌了幾杯。
微醺的感覺很不錯。
心情好,談興便足,京城的逸聞趣事、風土人情被董太太說了個到,花無盡和陶怡也把南方的風物詳解了一番。
用過飯,彼此告別時,董太太又約花無盡上巳節踏青。
聽說京城西邊的漾碧山風景不錯,山峰秀麗,碧水蕩漾,綠草如茵,桃花爛漫,是京城權貴們最喜歡的踏青場所,
花無盡想去,但顧慮到安全問題,還需徵求洛小魚同意,除非不帶小溪,但孩子在家圈了這麼多天,不帶上有些不仗義。
董太太見她猶豫,忽然想起燈市的事,趕緊把話拿了回去。
花無盡也就坡下驢,只說屆時碰到就一起,碰不到就拉倒了。
馬車出了百順大街,花無盡見時間尚早,又跑了幾家牙行。
顧慮到無孔不入的太平教,國公府暫且不填充人手,所以,重點是綉技精湛的綉娘,以及能剪裁會縫紉的婆子們。
不管是雇傭,還是買賣,總要湊齊二十個人。
她在牙行里備了案,定好半個月後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