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0六禮
洛小魚一直跪在大殿里,誰勸都不動。
於錦蓉想用自己的死,保洛小魚一個平安,想法雖蠢,但誰都無法否認那是一個母親對孩子最深沉無私的愛。
不讓洛小魚把孝心做到極致,便不能讓他餘生安心。
是以,花無盡並沒怎麼勸他,每天與其他命婦一起祈福,並照顧爺倆衣食,忙得團團轉。
勞累且瑣碎的三天,如同三年一般的過去了。
第四天洛小魚回宮,修整一天,北金的來使就到了。
他一面盯著丁廣義、陸離等人與佟七談判,一面讓禮部會同翰林院、司禮監、內府準備大婚各項事宜。
花家開始備嫁,嫁妝,陪嫁的丫鬟婆子等都要準備起來。
董如海是精明人,在花無盡從法門寺回來的第二天,就給花尋之送了賣畫的兩萬兩銀子來。
這筆銀子讓花尋之重拾自信,歡欣鼓舞之餘,還讓他解決了燃眉之急——家裡雖說不曾短了銀兩,但他是做父親的,給女兒準備嫁妝,花自己的銀子才仗義。
到月底的時候,華國與北金的談判敲定了:雙方停戰,北金讓出秦城,並在秦城開闢互市,兩國恢復通商等等。
北方戰事結束,南方水患的問題不大,官員更替的問題又急不得,洛小魚終於能自在地喘口氣了,便把小溪帶進宮裡親自教養。
禮部從五月初一開始走六禮程序。
納采、問名,納吉、納徵,告期,幾個儀式在禮部的主持下隆重而又繁瑣的走完,日子便進了六月。
六月十六,是帝后大婚的日子。
其實,如果按照花無盡的意思,日子應該選在秋季,至少不會那麼熱。
但洛小魚不喜歡自己形隻影單地呆在宮裡,如果總出宮,在公務上便會有所懈怠,她只能妥協。
時間過得很快,一轉眼就到了六月十五,這是新娘添箱的日子。
雖說花家沒什麼親戚,但依著搬家時的光景,客人應該不少。
所以,陶怡一大早便從陶家趕過來,一來為送禮,二來幫花無盡待客。她的婚期也已經定了,八月十六,比花無盡整晚兩個月。
董太太也來幫忙,她到后沒多久,客人接踵而至。
花無盡在山頂上救過的女眷來了大多數,花家一時門庭若市,車水馬龍。
花無盡並陶怡和董太太三人忙活大半天,才把這一步順順利利地打發過去了。
傍晚,用過晚飯,花家人陪陶怡和董太太在客廳小坐,一起把大婚注意的事宜再說道一遍,以免出岔子。
正說得熱鬧時,門房來報,說花莫謝來了。
莫白擎著眉,小聲猜測:「難道是打著送禮的旗號打秋風來了?」
花老太爺被奪爵、抄家,如喪家之犬一般回了老家,財帛上必定不會寬裕,他有此想法順理成章。
但花無盡馬上就是皇后了,花老太爺想替花莫亦和魏瑾瑜求求情也未必不可能。
再或者,是花老太太和花老太爺不行了?如果在這當口來報喪,他們簡直是欺人太甚。
花尋之站起身,又坐下了,臉色十分難看。
「大抵不是什麼好事。」花無盡一錘定音。
陶怡和董太太對視一眼,一起告辭迴避了。
花尋之讓老魯把花莫謝請了進來。
花莫謝瘦了不少,且面色憔悴,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袍子,身上滿是灰塵,顯然才到京城。
「侄兒給六叔請安,二姐……」他一撩衣擺,便要跪下。
「不必了,我們已經不是你們那個花家的人,就不必這麼客氣了,請坐吧。」花無盡不客氣地打斷花莫謝,曾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關係,這時候還想粉飾太平?她可沒有那麼寬闊的胸襟。
「是!」花無盡距離皇后之位只有半步之遙,花莫謝不敢造次,忐忑著在花尋之的下首沙發上坐了半個臀部。
「你為何事而來?」花尋之見他未穿孝服,把心暫且放回肚子里。
花莫謝有些不安,猶豫片刻,到底說道:「六叔,祖母今年年初時去了,現在祖父病重,來的時候已經……」
「閉嘴!」花無盡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花莫謝哆嗦一下,慌忙站了起來,「二……六叔,小侄兒從老家過來時,不曾收到……大婚的消息,小侄兒也不想來,但想著六叔也是……」
「也是什麼?」花無盡譏諷地笑了笑,「你們不過是想讓我爹騎虎難下罷了,老太爺好毒的心腸啊!」
「想當年在路上,任由我替了花如錦;到前哨鎮做了軍戶后,又讓我爹替你爹去打北金;從秦城逃亡時我爹被你爹算計,丟掉一隻手;如此還不夠,在許州還想用逍遙香暗算於他;暗算不成,花如錦與熹妃勾結,又來算計我,之後呢,到京城你們也沒消停……到如今落得這個地步,還想怎麼樣?再流放一次行不行?」
花莫謝「撲通」一聲就跪下了,哭道:「二姐二姐啊,那些都與我無關,而且這次的確是祖父病重,再怎麼說六叔和莫白也是祖父的親兒孫,親人哪有隔夜仇,所以我才……」
「閉嘴吧你!親兒孫,一進京就把我們除族的是誰?那麼多年對我不聞不問的又是誰,哪怕他有一點兒老人家的善心,當年也不會任由我被你們欺負!」莫白梗著脖子喊道,一張俊臉氣得煞白。
花莫謝臉色更加灰敗,他偷偷看了眼花無盡,拳頭縮在袖子里,洗得發舊的綢緞抖得像風吹的麥浪一樣。
花無盡踱了兩步,負手走到他跟前,右手忽然向前一遞,問道:「說,到底為什麼這個時候來!」
花莫謝的脖子一痛,嚇了一大跳,差點兒尿了褲子。
「這這,這不是趕上了嗎?」他哆哆嗦嗦地說道。
銳器緩慢地移動著,伴隨著皮肉分離的劇痛,一股熱流沿著脖子滑進領子里,像一條溫熱的毒蛇爬了進去。
花莫謝淚水糊了雙眼,這位從來都不是善人,他剛才就該承認的。
「別別……別再動了,我都告訴你!」花莫謝本能地向後閃躲,「我也不想來的,可我爹跟五叔非要我來。他們說,你們來不來不要緊,能拿點兒銀錢回去也行,即便沒有銀錢,也能噁心你們一把。總之,怎麼都是我們佔便宜。」
花無盡冷笑,「是啊,所以這話你說不說也不要緊,反正你們花家的境況再壞也壞不到哪裡去,我也不能把你們怎麼樣,是不是?」
「是!」花莫謝承認得很痛快。
「真是光棍!」花無盡收回三棱鏢,「莫白,帶他去休息,讓人看著點兒,別讓他亂竄。」
「呸!」莫白吐了他一口,飛起一腳將他踢倒,「走吧,還要本世子攙你不成?」他這還是第一次端出世子的架子來,卻把洛小魚當年混不吝的樣子學了個十足。
二人走後,客廳里著實沉默了一陣子。
花尋之擰著眉心,一直不語,放在小几上的拳頭也始終捏得緊緊的。
花無盡取來熱水壺,沏了兩杯綠茶,給花尋之送過去一杯:「去吧,爹。我一出門,您就走,這裡交給陳濟生就可以了,他細心,肯定能把方方面面做周到了。您還可以給花老太爺請個御醫,買點藥材,但最好不要給銀錢。」
倒不是她聖母,而是人言可畏,洛小魚那麼想殺他爹都沒殺,花尋之只是被家裡趕出來了,就可以置親爹的生死於不顧嗎?
顯然不能!
所以,她先把梯子給他爹遞過去,省得他爹騎虎難下。
「當然,如果您願意給銀子也可以,但您要知道,人善被人欺,一旦您開了口子,他們日後是不會客氣的。至於那些做不到的事,您就不用為難了,拒絕便是了。」花無盡指的是花莫亦的事。
花尋之下意識地捏著茶杯把,視線穿過氤氳的熱氣落在地面上,顯然還在思考。
帝后大婚,他是老丈人,在這樣的場合缺席,會是一輩子的憾事。
但花老太爺是他爹,如果只為參加大典,不顧他爹生死,將來連莫白都會被人詬病,『薄情寡義』四個字是跑不掉的。
人嘴兩片皮,咋說咋有理,端看人心如何,地位如何,彼此利益如何。
「這事兒,最好還是說給皇上聽聽,看看聖意如何。」花尋之終於開了口。
花無盡略一思忖,點了點頭,雖說是家務事,但花老太爺也是她祖父,如果這個節骨眼上他死了,還是應該知會洛小魚一聲的。
她叫來松江,讓他親自跑一趟皇宮。
洛小魚在看賬冊,為了娶媳婦兒,除卻宮中御造的珠寶玉器做聘禮之外,他額外花了二十六萬兩白銀,其中十九萬兩給花無盡做嫁妝,兩萬裝修坤寧宮,剩下的五萬才是典禮需要的花費。
這大概是史上最儉樸的帝后大婚!
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但花無盡說得也對,江山還不穩固,大操大辦只會讓民心生怨。另外,別的皇帝花的多,是因為經手的人多,貪污的人多,他辛辛苦苦打來的江山,賺來的銀子,為什麼成全別人?
嘖……他大概知道兒子那麼愛財到底像誰了。
洛小魚放下手中的賬冊,看看一旁安睡的臭小子——小傢伙單手舉在頭頂上,噘著小嘴,睡得跟飛天似的,可愛極了——他忍不住貼上去親了一口。
「主子,松江來了。」桃江在窗外說道。
「哦?」洛小魚起身下了地,把小溪身上搭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出了書房。
「主子,花莫謝忽然去了國公府……」松江把事情講了一遍。
「呵……」洛小魚冷笑幾聲,「不要臉,他們還真當自己是個玩意兒了……」
松江默了默,那個花家的確不是玩意兒,所以鬧的這一出也確實棘手。
洛小魚來回踱了幾步,「罷了,其實朕也得謝謝他們,若不是當年他們李代桃僵,朕怎會娶到這麼好的皇后,有這麼好的兒子,這麼快的打下這個江山呢。就按皇后說的辦吧,你帶上御醫,點上二百青衛,快去快回,順便告訴花沂之和花潤之,如果真活膩味了,朕可以成全他們。」
「是,屬下告退。」松江道。
「等等。」洛小魚道,「如果是假的,你就以欺君之罪論處吧,就地格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