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4番外之啟明帝
啟明帝被關在養德宮。
院落不算小,正殿七間,中間的明間被洛小魚改成了佛堂。
啟明帝住在後殿,每日寅時末刻正起床,用過早飯後,便會被兩個太監壓來前殿誦經念佛,到晌午,被放回去用飯,下午再來,一直到晚飯前。
每天皆如此,生活可謂枯燥。
一年多過去后,啟明帝變胖了,容貌有了老態,但心情較之當初有了巨大轉變,非但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不再上演,甚至能和服侍的人談笑風生了。
值守的太監偶爾會在背後議論一番,說這位太上皇未免心太大了,要是他們早就自盡云云。
啟明帝常常能聽到這樣的話,一開始還憋屈幾天,聽多了就無所謂了。
太監失了男根,都能好好活一輩子,他作為一個正常男人,每餐兩菜一湯,吃飽穿暖,又有什麼過不下去的呢?
他多活一天,就多礙那孽子一天的眼,他又為什麼要死?
他要一直活著,只有這樣才能始終提醒世人,那孽畜到底是怎麼得來的江山。
說一千,道一萬,活著才有希望。
……
清明節這日中午,洛之易第三次來到養德宮。
啟明帝有八個兒子,死了一個,如今還有七個活著,除了洛小魚、洛之文、洛之華、洛之易外,還有三個一兩歲的,如今都被洛小魚養在宮裡,由花無盡統一教養。
自打被圈進這裡之後,洛之文與洛之華便再沒露過面,唯一一個記得他的就只有洛之易了。
他被洛小魚封了易郡王,雖然只是個空頭王爺,但除了不得離京之外,衣食無憂,且出入自由。
父子倆在偏殿見了面。
「給父皇請安。」洛之易跪地叩頭,行了大禮。
「地上涼,快起來。」上一次見面還是年前,啟明帝有三四個月沒見到他了,神色不免有些激動,親自上前扶起了他。
「多謝父皇。」洛之易叩足三個響頭,方起了身。
父子倆在羅漢床上隔著矮几對坐下來。
「您最近還好嗎?」洛之易問道。
啟明帝親自倒了杯茶,給洛之易推了過去,「還不錯,多虧你年前送來的炭,不然過去的這個年一定很難熬。」
洛之易皺了皺眉,道:「兒臣應該的,唉……」他嘆息一聲,張張嘴,又閉上了。
啟明帝揉了揉鼻子,他聞到洛之易衣裳上濃濃的燒紙的氣味了,而且,褲腿和靴子上沾滿泥土,洛之易應該是給鳳卿卿上墳回來。
當初,洛小魚逼著他親自殺死鳳卿卿,但並未對屍體多加侮辱,而是讓洛之易將其葬了,與洛之安一起葬在京城西面的亂葬崗上——鳳卿卿為正妃之位奮鬥了一輩子,最後卻落得這個下場,也算悲慘。
啟明帝眼裡閃過一絲算計,說道:「你母親的事,父皇很慚愧,可是……」這是他們父子第一次談及鳳卿卿。
洛之易搖搖頭:「父皇不必解釋,都是為了兒臣,兒臣都明白的。」
一報還一報罷了,有什麼好說的?
縱然他不殺她,洛小魚也不會讓她活下去,所以,他們父子誰都不必內疚。
偏殿里一時陷入寂靜。
大約盞茶的功夫后,啟明帝謹慎地看看周圍。
一個小太監正在門口與另一個太監說話,似乎並沒注意他們。
啟明帝湊過來,小聲試探著說道:「兒子,你恨他嗎?」
這麼長時間一來,他一直在想自己到底敗在什麼地方,也一直反覆琢磨,如果籌謀東山再起,外面還有沒有助力。
通過上一次從洛之易口裡探到的消息,他認為陶善、魏世繁必定能助他一臂之力,但這需要一個前提——洛之易能夠居中聯絡。
洛之易警惕地看向門外,見門外的人還在聊天,彼此距離約兩丈,絕對聽不到他們的對話,方放下心來,遲疑了一刻,說道:「當然,他殺了我哥……」
啟明帝把聲音壓得更低,「那你想不想……」
洛之易忽然壓住他的手,堅定地說道:「不想!父皇,並不是所有的恨都要報仇。雙方角力,必有一傷,他只是贏了而已,而且……我們根本勝不了他。」
啟明帝面色一沉,瞪在洛之易那隻手上的陰鷙眼神讓人不寒而慄。
洛之易嚇了一跳,趕忙把手縮了回來,囁嚅道:「父皇,兒臣說的都是真的,不是借口。」
啟明帝僵硬地笑了笑,勉強調整了表情,一邊看著外面,一邊繼續說道:「硬碰硬肯定不行,他不會放著齊國不管的,只要他想收復齊國,那就是我們的機會,以陶善和魏世繁在軍中的影響,定會有所作為,到時候你就是太子。」
洛之易雙手無措的搓了搓,臉色慢慢變得緋紅,「父皇,請恕兒臣不能答應。依兒臣看來,他之所以不阻礙你我父子相見,便是存了賣我們一個破綻的想法,只要我們有所行動,必定是死路一條,兒臣……還年輕,不想死!」
這是他年前去約洛之華探望啟明帝時,洛之華拒絕後特地提醒過的,在洛之文府里過年時,洛之文也話里話外點撥過他。
經過這一番驚變,他已不再是從前的那個洛之易了——如今再沒有父母可以依靠,兄弟離心,必須學會審時度勢。
若非啟明帝一直很疼愛他,說不得他會跟那兩個庶出的哥哥一樣,乾脆地忘掉啟明帝,以期洛小魚能看在血脈的份上善待於他。
洛小魚的想法啟明帝當然能猜得到,但他依然感到失望。
他心道,富貴險中求,想得到常人無法得到的權利,就得付出常人無法付出的代價。如果瑞和還活著,絕不會像他這樣懦弱,沒有骨氣,他到底把這孩子寵壞了。
想起慘死的二兒子,啟明帝老淚縱橫——白髮人送黑髮人,他始終覺得自己最對不起的就是洛之安——他的死,終歸是他的無能導致的。
啟明帝呼吸加重,無聲地聳動著肩膀,一雙大手緊緊地抓住矮几的邊沿,手背上一條條暴起的青筋格外刺眼。
屋子裡的氣氛壓抑且沉重,外面幾個太監尖銳的說笑聲卻越來越響……
洛之易有負罪感,也哭了起來。
盞茶的功夫后,他取出一張絹帕,放到啟明帝面前,起了身,正要告辭,卻見啟明帝擦了淚,做了兩個深呼吸,壓下激動的情緒,道:「別急著走,好不容易見你一面。你跟父皇好好說說,現在外面到底是個什麼情況了?齊國那邊怎樣?」
洛之易心道,母親已經死了,絕不能再讓父皇白白送死。
他權衡一下,到底坐了回去,道:「他好像沒有打的意思,據說,軍隊和百姓都要休養生息一陣子。」
居然要休養生息!啟明帝攥緊了拳頭。
如果不動齊國,北金邊界安定,權貴圈子穩定,想要趁亂謀利的可能性極小。
他問道:「那他都在做什麼?」
洛之易警惕地看了他一眼,道:「朝廷成立了兩個窯廠,據說燒的是貼在牆面和地面上的瓷磚,另外,由工部牽頭,組織了兩個裝修隊……還成立了鍊鋼廠,還有印染和紡織的作坊……」
「也就是說,他在忙著賺錢?」啟明帝很驚訝,他以為洛小魚應該整頓吏治,換上自己的人了。
「是的,窯廠已經開始賺錢了,賺來的錢,聽說要用來修建書院,皇后如今便在新建的皇家書院里教授畫技,還有一門理化學科也是皇后在教,只是不知道是教的是什麼。」
「上次你來,不是說那女人懷孕了嗎?」
「是的,前幾天才把課停了。」洛之易眼裡有了幾分敬意,「如今京里都在傳,皇后是華國最有智慧和才氣的女人,她講的理化課程簡直可以用『匪夷所思』來形容,京里不少權貴的孩子,為了上她的課,幾乎擠破了腦袋。」
啟明帝聽得心頭起火,咬牙說道:「這孽畜倒也狡猾,難怪善王始終沒有動靜。」
官不亂,民不亂,軍隊不亂,他如何能鑽得空子?這京城的人脈本來就在那孽畜的手裡啊!
啟明帝搖搖頭,面露戚色。
時至今日,他才真正意識到,原來自己早就沒有任何機會了,這座養德宮,大抵是他最後終老的地方了。
洛之易感覺到他的失落,卻不知如何安慰,有些事情,只有自己想明白,才是真的明白,別人說再多都不頂用的。
探望的時間到了,洛之易鬆了口氣,順從地跟著小太監走了。
他走後,一個穿著灰色勁裝的精幹男人離開養德宮的地下暗道,一刻鐘后,進了御書房。
「走了?」洛小魚問道。
灰衣人道:「走了!太上皇果然沉不住氣了,以太子身份誘惑易郡王,但易郡王拒絕得很乾脆,他便只好退而求其次,打聽皇上的施政情況以及會不會征討齊國,易郡王說不會,又說了一堆皇上如何賺錢的事兒,太上皇就偃旗息鼓了。」
洛小魚放下毛筆,笑道:「這老不死的倒也識時務,只要朕不冒進,官員人心不散,那些人便鑽不了空子。你做得不錯,不要掉以輕心,看住他,去忙吧。」
灰衣人得了誇讚,喜滋滋地去了。
洛小魚從羅漢床上下來,對松江說道:「去叫小溪和莫白起床,讓他們在御花園的演武場等朕。」
「是!」松江也去了。
洛小魚自己去了坤寧宮。
宮女稟報的時候,花無盡剛醒,正蓋著錦被,捧著肚子側躺在床上,見洛小魚進來懶洋洋地起了身,腳在床下探了探,一邊摸索拖鞋,一邊問道:「皇上今兒怎麼這麼早回來,都忙完了嗎?」
「媳婦兒慢點兒慢點兒。」洛小魚幾大步走過來,蹲下身子,親自幫花無盡穿了鞋,「距離忙完還早,不過媳婦兒和兒子更重要,小溪和莫白都去演武場了,我陪你出去走走,順便帶著孩子習習武。」
自打花無盡肚子大得看不到腳了之後,只要洛小魚在,他都要親自給花無盡穿鞋。
花無盡覺得自己像是泡在了蜜罐子里,每次都覺得有些不真實。
她感恩戴德地把紅唇湊過去,在那張薄唇上偷襲一下,發出「啾啾」兩聲,笑道:「臣妾謝過皇上。」
「謝禮太輕了,還是我親自來吧。」洛小魚把她攬在懷裡,深深地吻了下去。
唔……喘不過氣來了,花無盡在洛小魚腰上擰了一把。
「嗷……」洛小魚故意鬼叫一聲,放開她,點了點她的鼻尖,「媳婦兒,你想謀殺親夫嗎?」
花無盡嘿嘿傻笑,這樣才夠真實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