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5番外之花如錦
花無盡從未央湖遁走之後,花如錦因為脖子受傷,一直留在嚴家別院的客院里。
嚴青泓的嬸娘秦氏每天探望她一次,一日三餐、日常打掃等,照顧得頗為周到。
按理說,嚴家最該派來探望並陪伴她的是嚴青泓,然而,三天過去了,嚴青泓連丫鬟都沒打發一個。
這不合乎情理。
花如錦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派丫鬟出去打探,別院的下人說嚴青泓在宴請后的第二天就回婆家了。
嚴青泓遠嫁,路上折騰那麼些時日,回來這麼兩天就走了?而且,走之前,同她這個側妃連面都沒照一下?
為什麼?
是不是福王那邊有了什麼變動?所以,嚴家怕引火燒身,早早地送走了嚴青泓?
花如錦有些緊張,給丫鬟一張百兩銀票,再去打聽。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次有了確切消息,聽秦氏院子里的一個管事媽媽說:不知因著什麼事,十幾個下人被發賣,嚴青泓在宴會結束的第二天被逐出嚴家,並言明,從此後,她再不是嚴家的姑奶奶,嚴青泓是哭著走的。
花如錦雖不知嚴家對嚴青泓何以如此絕情,但她知道此事必定與她們這次謀害花無盡有關。
是了,儘管啟明帝還是皇帝,洛之安也依舊得寵,但洛小魚還在打仗,只要軍隊掌握他手裡,便一切皆有可能。而嚴青泓此舉無異於把嚴家整個拖下水,一旦洛小魚成事,花無盡必定報復,就像她爹丟掉的那隻手一樣。
嚴家未雨綢繆,先把自己從可能的麻煩里摘出去,也是人之常情。
「如果……他真的當皇帝了,自己該怎麼辦?」花如錦哆嗦了一下,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那樣,她必定死路一條。
……
花如錦輾轉反側,一夜未睡,天一亮就讓丫鬟婆子收拾東西,打算立刻回許州——如今,花無盡已然跑了,洛小魚知道消息不知會如何應對,時局風起雲湧,兩方角力,不知到底誰贏,別院里消息閉塞,回許州才能知道更多的事。
用過早飯,她派大丫鬟青桃去問問秦氏在不在,如果在,立刻辭行。
青桃剛出院門,便遇到了正要敲門的別院管事媽媽。
她把人請到院子里,如此這般說上一番,表明了去意。
那管事媽媽一句虛留的話都沒說,喜滋滋地出了院門,跟主子彙報、準備車馬去了。
花如錦聽得分明,暗道,這是正合人家的心意了吧,儘管去意已定,她還是變了臉色。
送走那管事媽媽,青桃進了屋,見她臉色難看,柔聲勸道:「娘娘何必在意,不過是個鄉下婆子,不懂禮也是有的。」
「是啊,娘娘,回府養傷才是正經。」福王府的管事媽媽賈媽媽配合著勸了一句。
花如錦勉強壓住心裡的火氣,道:「不必再說了。」她將來若平步青雲,定要嚴家好看。
……
回到福王府的第二天,花沂之與趙氏一起來了。
花如錦在宴息間招待了他們。
打發了所有的丫鬟婆子后,趙氏迫不及待地問道:「成了嗎?」
「成了,不成能這樣嗎?」花如錦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語氣中明顯有幾分譏誚。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進皇家的門一年多,她母親對她冷淡多了,脖子上纏著紗布,親人們完全可以視而不見了。
趙氏有些訕訕,她當然看到女兒受傷了,但花無盡的事關係著他們一大家子的利益,她肯定要先撿緊要的問。
「這是她傷的?她人如何了?」花沂之也開了口,重點仍在花無盡身上。
「跑了……」花如錦摸了摸脖子上的紗布,「三表哥說,只要中招,她這輩子肯定就完了,雖說跑了,睿王也有八分的把握能控制她。」這是魏瑾瑜昨天夜裡說的,聽到這話,她才有心思用了早飯。
花沂之冷笑一聲,人都跑了,還想著控制?別說八分,就是二分也是沒有的,洛之安這話,大概只能聽聽罷了。
趙氏沒有花沂之那麼多思量,洛之安那麼說,她就那麼信,所以,這會兒有了關心女兒的心思,一連串的問道:「傷得重不重?嚴家給請大夫了沒有?會不會留疤?」
花如錦讓青桃解開紗布,露出兩道猙獰的剛剛結痂的長疤來,「大夫說,多少會留一些,但不會很重。」
「那賤人太狠了!真下得去手,再狠點兒嘖嘖……那些丫鬟婆子都是幹什麼吃的……」趙氏心疼得不行,咋咋呼呼地啰嗦起來。
花沂之掃了一眼傷疤便回了神,捏著茶杯,越想越心驚。
洛小魚掌著大軍,想要奪權絕非難事,一旦花無盡回到他身邊,他們家便很難擺脫干係。
而這,也是老太爺同意出面對付花尋之,卻不同意花如錦親自對付花無盡的原因。
那麼,假如洛小魚一直把這親王的位子坐下去怎麼辦,洛小魚真的上位又怎麼辦?
就算花尋之顧忌著血脈,不讓花無盡全力報復花家,花無盡就真的不報復花家了嗎?
花沂之伸出醜陋的斷肢,仔細看了看,便有些坐不住了,打斷趙氏的嘮叨,問道:「你三表哥可說過,一旦徹底失敗,他們有何對策?」
他話一出口,又覺得自己問的是廢話,幾乎可以確定,用不著洛之安安排,魏瑾瑜首先要做的就是殺他女兒滅口。
是啊,三表哥和睿王會什麼對策?花如錦也一直在想這個問題,魏瑾瑜攛掇她出面,她在明,他在暗,真的有那麼一天,他棄卒保帥怎麼辦?
「爹,三表哥不會不管我吧?」儘管她已經過了天真無邪的年齡,不會以為魏瑾瑜會與自己生死與共,但她付出那麼多,總要心存一點兒幻想。
「當然會!」花沂之起了身,「我回去與你祖父商議一下。」
……
送走父母,花如錦心慌慌地躺在床榻上。
一會兒想,魏瑾瑜已婚,怎麼可能為了她舍了一家子的性命?
過一會兒又琢磨,啟明帝父子同心怎麼會對付不了一個洛小魚?軍隊里也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陶善也不是吃素的。
睿王答應過她,事成后不但有重賞,還可給她換個身份,賜三品誥命,獨立門戶,跟表哥生幾個孩子,這輩子也就圓滿了。
……
連著幾天,魏瑾瑜始終沒來。
章城方面的消息源源不斷的傳過來,花如錦很快便知道洛小魚抗旨,揮師北上了。緊接著,她又得知,睿王被封太子,作為監軍趕往北方。
雖說睿王是太子,她距離想要的已經成功了一半,但另一半卻掌握在洛小魚手裡。
魏瑾瑜仍然沒有露面。
花家也再沒人來看望她,交往的幾個姐妹亦沒有了音訊。
她打發賈媽媽去過花家一次,得知趙氏正在準備進京事宜,不免有些心驚,她不明白,為何花家都準備進京了,卻沒一個人來知會她一聲。
朝廷沒派人來,太子沒派人來,魏家和花家也一樣,為什麼?
為什麼她被所有人不約而同的遺忘了?
因為,除了熹妃外,她是洛小魚的第一個報復對象。
花如錦開始後悔,後悔委身於魏瑾瑜,後悔針對花無盡,後悔不聽花老太爺的勸阻,一頭扎進洛之安和魏瑾瑜精心編造的夢裡。
過去的所有都是錯的。
她無休止地用悔恨來懲罰自己,心情低到了谷底,吃不好,睡不好,很快便消瘦下去了。
青桃和賈媽媽勸她偷偷前往京城,之後見機行事,啟明帝與洛之安的江山穩固她就露面,若洛小魚佔了上風,她就找一個地方安靜的生活。
主意還是不錯的,但她一個女子,這一路沒有男人護著,千里迢迢的,遇到太平教怎麼辦?遇到山匪又該當如何?
賈媽媽說,花家不帶她們,還可以跟著官眷一起走,到時候遙遙跟著他們,只要不露面就行。
這樣的確能穩妥一些。
但到底去京城,還是去其他州府暫避,花如錦還需要好好考慮考慮。
這一考慮,就到了永興帝自動禪位,啟明帝登基的時刻。
花如錦鬆了長長的一口氣,連著幾天都喜氣洋洋的,氣色好看不少。
這時候花老太爺同花沂之一起來看她了。
花如錦雖有怨懟,但魏瑾瑜再無蹤影,她只有花家這些親人了,除了原諒又能怎樣。
給兩位長輩見了禮,奉他們坐了上座,她讓青桃泡上王府最好的茶葉,並吩咐賈媽媽準備午飯,打算一家人好好慶祝一下。
落座后,花如錦問道:「爹,我娘呢,她怎麼沒來?」
花沂之道:「你娘出來時忘記帶新給你做的衣裳,讓下人去取,耽擱了一下,這會兒也該到了。」
花如錦笑著搖搖頭:「王府里有綉娘,我娘還費那個事做什麼。」
「王府是王府的,你娘是你娘的。」花沂之眼裡閃過一絲不自然。
花如錦覺得她爹好像不太高興,正要詢問,下人說她娘到了,便起身迎了出去。
花老太爺與花沂之對視一眼,親自開口支走了屋子裡的兩個婢女。
花沂之取出一包藥粉,小心地塗在花如錦的茶杯沿兒上,又用帕子擦乾淨落在高几上的粉末。
不多時,趙氏與花如錦說笑著走了進來。
花如錦讓趙氏挨著花沂之坐下,自己坐回原來的位置,說道:「祖父,如今總算可以把心放到肚子里了,咱們家什麼出發,跟魏家一起走嗎?」
「皇上留了些青衛,護送官員一道走,咱們家也在其中。」花老太爺喝了口茶,又道,「這茶不錯,沂之和趙氏也嘗嘗。」
花如錦自得地說道:「這是睿王府側妃送孫女的極品祁紅,等您走時包上一包,您帶回去慢慢喝。」言罷,她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此茶茶湯紅艷明亮,滋味甘鮮醇厚,有蘭花香撲鼻而來,花如錦接連喝了兩口。
「爹,娘,你們覺得……」花如錦感覺嘴唇好像麻了,她摸了摸嘴巴,「奇怪,怎麼忽然,啊……肚子好疼!」
「爹,娘,我肚子疼……快叫大夫!」她彎著腰,抱著肚子,疼得滿臉大汗。
趙氏撲了過去,扶住她,指著青桃叫道:「愣著做什麼,還不趕緊叫大夫?」
青桃急忙往門外走。
這時候,花潤之帶著兩個長隨進來,按住了青桃,並捂住了她的嘴巴,道:「父親,外面沒什麼人。」
花老太爺站起身,凄然說道:「如錦吶,別怪祖父心狠。你不守婦道,與你三表哥不清不楚,又一意孤行,對花無盡做下那等事情,那一位定然饒不了你,為了花家的血脈,祖父不得已出此下策,你就安心的去吧。」
趙氏被嚇傻了,她獃獃地看了看花老太爺,又看看花沂之,忽然「嗷」的喊了一嗓子。
花潤之走上前,一掌劈昏了她。
花如錦摔到地上,疼得滿地打滾,但一雙漂亮的眼睛卻死死地瞪著花老太爺。
花沂之滿臉的淚,跪倒在她身邊,泣不成聲,「女兒啊,你為何這麼想不開啊!你要是就這麼走了,爹和娘可怎麼辦啊,讓你祖父母白髮人送黑髮人,你這是不孝啊……」
花老太爺直挺挺地坐了回去,老淚縱橫。
花潤之對青桃說道:「你跟你主子都做過什麼你知道,我知道,福王也知道,所以要麼死,要麼閉嘴,你自己選一個。」
青桃點點頭,表示明白了,長隨鬆開手,她說道:「婢子明白,娘娘是自殺的。」
花如錦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剛剛有多麼欣喜,這時的憎恨就有多麼刻骨。
她目眥欲裂,七竅流血,伸著手,指向花老太爺,「你,會,下,地獄,我好……」
du葯極毒,最後一個『悔』字被卡在喉嚨里,她身下散開的大紅裙裾像一灘鮮紅的血,烏黑的發遮住青白的臉,只露出一雙不能瞑目的眼。
「報喪吧。」花老太爺擦了淚,「老大送趙氏回去,看好了,免得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來,老五和我留下,籌備側妃的後事。」
「是。」花沂之嗚咽著應了。
……
花老太爺請和尚做了七天法事,把花如錦葬在未央湖畔一處風景秀麗的地方后,一家人懷著對未來的美好期待,啟程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