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雪日血紅 第四十七章.天堂谷氏族
「你和防護所的人是一夥的!」
葉夫麗娜如是說道,粉面含怒,眉眼彎起。上半身弓起,手掌直接摁在了陸遠小腿上,這可就不是方才那種曖昧的痛苦了。
陸遠四肢和脖頸都被束縛住,他只能直端端地與葉夫麗娜對視著。「防護所」這個詞在陸遠腦海中掠過,啊,防護所,那麼倖存人類都藏在某些堅固建築或者逃離地表了么?
碧色眼瞳與黑色眼珠相互對視著,幽邃的星海與凝翠的融冰。陸遠輕輕搖了搖頭,忍著無視了葉夫麗娜施加的劇痛,聲線平靜道:「我與他們無關。」
葉夫麗娜「哼」地撇了撇嘴,手上力道一絲不松,質問道:「你從哪兒來?」
「天上。」
葉夫麗娜聽罷,不屑地斜挑著陸遠,衝剋留科夫喊了幾聲,隨即起身,雙手叉腰,俯身對著陸遠,紅髮辮在搔著他的臉頰,那些雀斑像是北斗星般悄然散布在葉夫麗娜的臉龐上。
被褥被克留科夫扯下,這個壯漢一手攥住了陸遠腳踝,一手攥住膝蓋。
「我再問你一次,你要誠實回答,否則,你就再也別想走路了。」葉夫麗娜直起腰,轉過身子,不經意地拍了拍陸遠的腦袋,如是說道。
陸遠又沒接受過特工訓練,但他很明白一個道理,撒下一個謊就必須要用另外一個謊去圓,遲早會全部破開,況且他想順著葉夫麗娜的意思說下去,也無從提供信息。他只有一個選擇,那就是實話實說。
葉夫麗娜在逼視著他,赤紅色的髮辮宛如流火,想燃燒進陰鬱的心底,越來越難以抵抗的痛楚卻沉澱下去,陸遠看著像是刷了清漆的天花板,門口旁架在爐火上的大鐵壺在「吁吁」地噴著白汽,和闖進屋子內的雪日陽光一起,想竭力地為這片小小天地添上溫暖。
「我的戰艦墜毀在斯塔諾夫山脈,所以……」才這麼些天,陸遠都開始記不得失重感了。
「我來自於,宇宙,也就是,天上。」
葉夫麗娜「戚」地鄙夷一笑,轉頭對克留科夫頷了頷首,說道:「頓時「噶擦」一下,陸遠的右腳踝當即左向歪出九十度,筋扭骨曲的莫大痛苦立馬淹沒了陸遠,令他腦海瞬間空白,除了「啊、啊」地低低喘息外,所有力氣都消失了。
葉夫麗娜豎起手掌,示意克留科夫先等等,居高臨下地說道:「你掩護了你的同族,你的同族不會來救你,就和你前兩個同夥一樣。」
木門被推開,先前離去的紅髮女人提著陸遠的行軍背包,一併挎著的簍子里的肉應是剛分割好,血水滲過了背包的膠面上,卻立不住。
陸遠的行軍背包立起來時能有一米長,平時是放在外骨骼專用攜行架上以便減輕對背負者的壓迫,不過對於這個身材魁梧的女人來說,看起來不比簍子更重。
背包放在在葉夫麗娜腳邊,指著床面色不虞地說著什麼,但看都沒看陸遠一眼,直到葉夫麗娜連說好幾聲「達,達。」
「媽媽斯卡扎拉奧別的」葉夫麗娜抱怨道。
克留科夫聞聲往門外探頭抽了抽鼻子,說道:「巴特拉特斯,都去卡,呀夠了頓。」
葉夫麗娜「嗯」了一聲,低身從背包內翻出了陸遠的醫療箱,她揭開蓋子,裡頭僅剩的針劑中的藥液在閃耀出別樣的淺綠光芒,她二指挾起一支納米治療針,針劑尾部由輕質合金製成的增壓注射表無論她怎麼揉捏都會凹下再彈回原本模樣,引得葉夫麗娜嘖嘖稱奇。
「你前兩個同夥身上的貨可沒你這麼漂亮,看來你多半是防護所的大人物了。」但她旋即話鋒一轉。
「防護所也只有偵搜隊算是帶把的男人,大人物?呵,怎麼願意踏到地面上來。」
治療針在葉夫麗娜手裡挽了個花然後倒攥於掌心,她摘開了針劑前部護罩,她一推壓力表。
「oop~」葉夫麗娜吐了吐舌頭,她的靴子上落了一灘綠色的納米因子。「不小心弄漏了點呢。」
於是在陸遠痛惜的眼神里,葉夫麗娜就跟小孩子玩針筒射水一樣,往腳邊滋光了寶貴的納米治療藥劑。
治療藥劑多麼珍貴完全不必贅述,陸遠這麼多次嚴重乃至瀕危的傷勢全是治療針給拉回來的,儘管說他現在的腿肚傷口治療針不好起效果,但能很好地修復他其他受損部位。少一針,就是少一條命。
葉夫麗娜一直在注視著陸遠,自然輕易捕捉到了他細微的表情變化,越發篤定了這些針劑的作用,她拿起下一支藥劑,不緊不慢地推針、射光。空了的藥劑筒「咚」地落地,不啻於一塊巨石砸到陸遠心中。
「一二三四五……呦,還有挺多的嘛。」葉夫麗娜戲謔道。
「你不可能受了這麼重的傷還能背著這麼多東西,那一定就是這些小針筒幫的你嘍~」葉夫麗娜隨手抓起了一把針劑,直接扔到腳下,猛地一腳跺碎。屋子頃刻五彩斑斕,真真正正的「蓬蓽生輝」。
「既然你不心疼,那我就全打碎了噢。」葉夫麗娜作勢要倒出所有針劑。
其他都好說,但沒了封閉針,陸遠的傷勢一定會惡化到截肢的份上,艦隊里截肢家常便飯,反正有智能義肢,移植上還比原生肢體強,現在?那還是修修補補原裝貨吧。陸遠只得開口道。
「停!這是治療品!救命用的!」陸遠說道,但這並不能止住葉夫麗娜傾倒的舉動,她一隻腳踩在了剩下的針劑上,無所謂道:「我不在乎外鄉人的謊話。」
針劑不堪重負的「吱嘎」聲成了陸遠的緊箍咒,葉夫麗娜抬著下巴說道:「那我最後問你一次,你到底來自哪一個防護所,你有多少同夥,他們在哪兒?」
「我以我父母愛人的名義,以宙盟公民的名義、以宙盟艦隊傘兵的名義發誓,我之前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陸遠如是賭咒發誓道,這是他所能發下最重的誓言。
葉夫麗娜抬起了腳,靴跟落在木板上,她看上去有些疑惑,顯然她在思索著「宙盟」、「艦隊傘兵」是什麼意思。但她並未思索多久,撿起了尚且完好的針劑放回醫療箱中,朝克留科夫說了幾句,後者喪著個臉不斷搖頭,但還是女兒的憤怒呲牙服軟,把盛酒皮囊放到了陸遠嘴邊,親自喂陸遠喝了一大口酒。
這酒扎嗓子地緊,自然沒辦法和陸遠平常飲的工業精釀酒相比,若說陸遠之前喝的烈酒是一條火線燒進腸胃裡,克留科夫的酒簡直就是山火經順風一吹,鋪天蓋地焚毀過來,雜質沉屑酒糟都一起灌進了陸遠喉嚨起,連帶著叫陸遠差點背過氣去。
見陸遠一副臉透紅滴血的樣子,葉夫麗娜失望地擺擺手,說道:「天上人還不如地上人有肚量。」
說罷,克留科夫即鑽出了屋子,催促著葉夫麗娜。這個紅髮少女扶著門把,回頭間辮子甩到了胸前,她說道:「陸遠,或許我相信你,你也要想,誰會相信我。」
木門闔上,孤獨灑入的陽光也隔絕了,只餘下「嗶剝」響動的火炬,借著劣酒的勁,陸遠勉強克制住了傷口痛感,他眼瞳有點無神,繼續看著天花板。他還能說什麼?即便是說出了全部,又怎麼去讓山谷氏族的人相信他只是一個過客的事實?
地球,對陸遠來說,僅僅是一個存在於博物館、啟蒙課本上的陌生名詞,非要說與陸遠去過的諸多行星有何不同,大概只是格外有「生氣」一些。
陸遠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依舊紛亂且狂躁的夢境,他穿梭在一個個躍遷光碑里,卻怎麼也抵達不了躍遷的終點,於是他一次次看著日冕號與夕雲號冷漠地經過,任憑他如何喊叫,這兩艘龐然大物也無動於衷。來回地墜下,飛起,墜下,飛起。
「啪~」臉龐一股痛感驚醒了陸遠,一個完全陌生的氏族獵手收回手,顯然是他一巴掌呼醒了陸遠,隨後這名獵手手按刀柄侍立在一位塗抹著紅綠油彩的綵衣老人後。老人背後的人群中一蓬紅髮尤為顯眼,葉夫麗娜也在其中。
不待發話,即有獵手搬來了座椅,綵衣老者輕輕咳嗽著坐下,幾支增設的火炬叫他面上的老人斑異常清晰,麵皮都因為衰老而耷拉下來,和揉皺了麵糰毫無麵糰,頂多就是多了一白一黑兩個點罷了,是的,老者一目已盲。
老者極緩慢地開口說道,聲音猶如砂片磨刀。陸遠一個字也聽不懂老者含混吞字地到底在說什麼,他只聽到了「葉維娜」這個詞,大概是在說葉夫麗娜吧。
果然,葉夫麗娜開口翻譯道,不過再無前陣子與陸遠相處時的俏媚調子。
「外鄉人,我是天堂谷氏族的祭司,我知道你從何而來,需要什麼。我不會像對待你前兩個同夥一樣殺了你,還會提供給你食物、衣物,並給你治病。但如果你不配合,不回答我的問題,那我就會剝了你的皮,餵給雪狼,你願意合作,就說一聲,好。」
葉夫麗娜補充道:「好,哈拉少。」
陸遠還有什麼可說的?一群帶刀獵手虎視眈眈,他只能說道:「哈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