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一諾江湖煙水 不記幾生前[一]
天氣晴和,四下靜好。雖然依然是寒冷的,但屋外明媚的陽光,透過窗子斑駁地撒在碳火盆跳躍著的火光之上,相應成趣。我懶懶地打了個呵欠,伸了個懶腰。若不是這滿眼的古色古香使我隱隱覺得壓抑不安,眼下的一切真可以稱之為舒心的享受。
直到現在,我都在懷疑這是否只是一場離奇的夢。採訪,古墓,黑暗……彷彿都是昨天的事情,而眼下——卻已經是我在康熙四十年的第七個日頭了。
七天前,我在那個清代古墓離奇眩暈,身體重重地墜落,醒來的時候,就在這個叫做納喇熙臻的女孩身體里了。她幾日前不甚失足落水,昏迷兩日後身體就莫名其妙地讓我這個來自三百年後二十一世紀的現代人佔了去。其實這樣說,也不知道對不對,因為很怪異的是,鏡子里的這個滿族少女,竟赫然是十幾年前自己的模樣。返老還童?還是返童還老?誰又能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一個容貌清麗的婦人推門走了進來,雖然依然覺得陌生,但她卻是我,不,是納喇熙臻的親娘,當今吏部侍郎的側室。這是一個顯赫的家族,鑲黃旗籍,我的姑母便是當今大阿哥的親娘,宮裡的惠妃娘娘。
「昨兒個怎的又惹你阿瑪生氣了?」雖是責怪的語氣,可她的眼神里卻寫滿了無限的寵溺。我一臉無奈地抬頭望著她:「阿瑪責怪我的字退步的太多。」
沒辦法,我一個現代人,哪會寫什麼毛筆字,更何況,那些奇奇怪怪的繁體字,我只有靠猜才能懵個大概,看尚且困難,更何況寫呢?偏偏這個納喇熙臻從小便是個才女,一向深居簡出,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這可著實為難了我,只能靠大病尚未痊癒一詞加以推脫,這邊自己加緊著惡補。
她看了看我,笑道:「唉,你這一病,倒向是變了個人似的,倒也好,比起以前是健康水靈多了。只是你阿碼一向心高氣傲,對子女管教甚言,以後多上些心,切莫再衝撞了他!」「是,女兒知道了。」跟性情如此溫順的女子在一起,我的心境也只有變的平和下來。
「你姑母聽說你病了,甚是憂心,茶飯不思了好幾日。今兒個你阿瑪剛跟我說了,叫我明日帶你進宮去拜見。今兒你早些歇著,明日進宮,處處要守著規矩,可不能像在家一樣由著性子來!」
聽完這話,我已是兩眼放金光。進宮!在北京工作了好幾年了,故宮雖說也遊了好幾次,可是能親眼見著三百年前康熙一家住著的故宮,怕是除了我再沒有別人了吧!她見我興奮成了這個樣子,又用帕子捂著嘴笑了笑:「這丫頭,都是要嫁人的年紀了,還是一臉的孩子氣!」
嫁人?我皺了皺眉,納喇熙臻才只有十三歲呀!古代人真是一點生理常識也沒有,這麼點大的孩子,還沒有發育好呢,卻早不早的就要結婚,難怪古人都沒有長命的。不過等一下,她剛說嫁人?是納喇熙臻嫁,還是我嫁?這有區別嗎?現在的我,不正是納喇熙臻嗎?
於是我很疑惑又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嫁人?嫁什麼人?」「你這孩子!」她一臉嗔笑地看著我說,「叫丫頭們進來伺候吧,該準備晚膳了。」我一臉疑惑地吃著飯,心下直犯嘀咕。
老天爺把我這個歷史盲送到這三百年前的大清朝康熙年間來,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了線。我煞費了一些腦細胞,才想起來康熙是乾隆的爺爺,至於乾隆的爸爸雍正,除了偶然掃過一眼電視劇《雍正王朝》,知道雍正這個年號,連他是康熙的哪個兒子我都一無所知。幸好拜兒時看過的《戲說乾隆》所賜,知道乾隆的名字是叫弘曆,於是想著只要打聽下哪位阿哥生的兒子叫弘曆,自然也就知道了。
想完還不免佩服了一下我的智商,可以掌握歷史先機,很是自我陶醉了一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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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早早的起了身,丫頭便開始給我著進宮的妝扮,在我強烈地抗拒下,終究也只是化了一個淡妝,額娘看了笑笑說:「也好,你年紀尚小,如此倒也清麗可人。」
妝是由著我了,可這服飾就不能隨著我的性子來了,華麗的旗裝還有繁重的頭飾,最讓我不適應的還是那花盆低鞋子。照照鏡子,卻發現比起現代裝束來倒也是別有一翻風味。
用過午飯,裹上狐裘大衣,我便與額娘還有嫡夫人一道坐上馬車。我那額娘是這府上的側室,也就是傳說中的小老婆了。嫡夫人是正氏,人倒也算不錯,對我挺和藹,與額娘一路姐姐長妹妹短地說著話。
宮門一道道,侍衛一排排,故宮的莊嚴肅穆在這清朝更是得以淋漓盡致的體現。我跟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似的,瞅見什麼都稀罕。直到進了惠妃的寢宮,我還在唏噓不已。多少個奇珍異寶啊,這些要是能被我帶回現代,那我幾輩子都是吃穿不愁的了。
正想著,卻發現嫡夫人和額娘都已福下身去,我抬頭一看,一個雍容華貴的婦人正靠在上座微笑地望著我。
我也跟著福身,附和著道:「惠妃娘娘吉祥。」
「快都起來吧,」她的聲音軟軟的,很是動聽,「都是一家人,沒外人在,別拘著這些禮數,都坐了說話。沉香,奉茶。」她的話還沒有說完,我便抬腿要向椅子走去,卻聽見額娘和嫡夫人又回了聲:「謝娘娘。」我疑惑地望望她們,也忙著再福身下去。一個腳是跨著的,再接著半蹲,那模樣很是奇怪。
惠妃「撲哧」笑出了聲,沖我招招手:「臻兒,快過來給姑母看看。」
惠妃今年已是四十多歲了,卻保養的像三十齣頭的模樣。她擦著淡淡的胭脂,渾身透著一股子溫柔嫵媚的韻味。我走到她跟前仔細地打量了她一眼,大概是在現代拍馬屁拍習慣了,想著能做到妃的,怎麼也算個大官了,於是我張嘴就奉承道:「娘娘你真好看!」
惠妃一愣,然後笑道:「這丫頭,病了一場,竟變的貧嘴起來!」說著伸出手將我拉到她的旁邊坐下,拿起點心盤裡的栗子糕遞給我:「喏,這是你最愛吃的,特地叫丫頭給做的,專等著你來。」
這納喇熙臻愛吃栗子糕的習慣倒是和我一模一樣,我很開心地接過來,點頭微笑,接著拿一塊張嘴就吃。
「也不謝謝娘娘!」額娘嗔道。「謝謝娘娘!」我嘴裡含著栗子糕,含糊不清地咕噥道。惠妃,額娘,嫡夫人都忍不住用手絹捂住嘴輕輕地笑了起來,屋子裡的宮女們也都面含笑意。我紅了臉,尷尬著低下頭,繼續吃著我的栗子糕。
聽她們閑話了會兒家長,天色漸漸晚了下來,惠妃說留下用晚膳,嫡夫人推辭了一下,見娘娘堅持,便也遵旨。
惠妃笑著說:「過會子,胤禔與胤禩也是要過來的。我這宮裡難得熱鬧,今兒是該高興了!」大阿哥胤禔直郡王是惠妃的親生兒子,而八阿哥胤禩則是由良妃衛氏所生。良妃本是宮女,出身貧寒,因長的美貌,被康熙看中便封做了貴人,不久後生下八阿哥,也封了庶妃。但康熙卻嫌其出身不好,便將八阿哥交由惠妃撫養,所以八阿哥與惠妃感情一直很好。這些宮中人物關係,額娘昨晚早已細細地與我說過,聽著,也不免有些好奇。
吩咐了御膳房傳膳,正等著,一個小太監來報,說是皇上留下了幾位阿哥說話,大阿哥吩咐來跟娘娘說一聲,遲些子過來請安。惠妃娘娘笑著點點頭:「既是皇上留下,那也好。我們等著便是。」於是起身要去裡屋歇一歇,額娘和嫡夫人陪著她,留我一人在前廳自個兒玩著。
宮女太監們擺好了桌子,一道道精美的菜食呈在桌子上,色和香都在不斷地誘惑著我去嘗嘗它們的味。這可是清朝的宮廷御膳啊!我舔了舔嘴唇,肚子早餓的咕咕叫,中午因為興奮就沒怎麼吃,下午的栗子糕礙著面子也不好意思多吃,這會倒真是覺得飢腸轆轆了。
我見下人們都忙著伺候惠妃,掙扎了半天終於走到桌子前,挑了些即使動過也不太會被看出來的菜,每樣夾一點兒,就當是嘗嘗味道。
我吃得正歡,突然覺得前面出現了一些黑影,我疑惑地抬起頭,嘴裡還嚼著筍丁。
一個年輕人站在門口,大約二十歲左右的樣子,穿著明黃的褂子,月白色的坎肩夾襖,身材修長,面容俊朗,氣質高貴,風度翩翩。他撩著帘子,有些訝異地看著我,我也獃獃地望著他。
他身後還有兩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一個體形微胖但面貌清朗,一個身形瘦長但有些陰沉。咽下嘴裡的東西,我下意識地伸手抹了抹嘴。
「你是誰?」那個體形微胖的少年開口問我。
我愣了愣,這一問倒是問到了我的心裡去。我是誰?怎樣開口呢?現代的那一套自我介紹顯然是用不上了,而這位納喇熙臻,又是這清朝歷史上怎樣的一個人物呢?
「我也想知道……」我喃喃地開口,這下換成他疑惑不解了,好奇地往前走一步:「你不知道你是誰?」
我看著他,擱下筷子,撓了撓腦袋說:「那你又是誰?」
「大膽!竟敢這樣跟十阿哥說話!」他身後那個有些陰沉的少年開口喝道。
我被嚇的打了一個激靈,急忙走上前做了一個萬福:「十阿哥吉祥!」
那個少年又接著說:「你竟然不把我與八哥放在眼裡?」我為難地看了他一眼,再看了看旁邊一直沒有說話的八阿哥,他的眼神里竟也帶著笑意。
「八阿……八貝勒吉祥……呃……」我想起來昨晚額娘說過,八阿哥是已經封做貝勒的了,這宮裡的品階是絕對不能叫錯的,可他身邊的這位又是幾阿哥?正為難著,一個溫和的聲音傳到我耳邊:「這是九阿哥。」這聲音很親和,很好聽,富有磁性。我抬頭感激地看了八阿哥一眼,然後說道:「九阿哥吉祥。」
「起吧。」還是那個溫和的聲音。我站起來,低垂下眼去,聽到一聲輕蔑的「哼」聲,不由暗暗地嘆了口氣,果然是些小傢伙,這麼重視自己的身份。
這時幾個太監宮女才急忙跑了進來,一陣子請安,接著又去請惠妃。額娘向幾位阿哥請過安之後,示意我到她身邊去,我怯怯地站了過去。
八阿哥笑道:「原來這便是表妹。」
惠妃看到桌子上的筷子,笑著看我一眼,吩咐丫頭收拾桌子準備用膳。八阿哥笑著對惠妃說:「太子爺與大哥說些事,大哥說一會兒就過來,九弟十弟一會與我還有些事要辦,就一起來了,沒來及通知額娘,是兒子的不是了。」
惠妃笑道:「我這兒真是難得的熱鬧,都是自家人,吃頓飯還有什麼打緊,人越多越好呢。」
正說笑著,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進了屋,滿屋子的人除了惠妃都站起來請安。我心裡嘆道,這便是大阿哥了,長的與惠妃實在是相像的緊,也是個很有風度很有貴氣的美男子,只是……我看了看八阿哥,比起他來還要略遜一籌吧!
想到這裡,我忍不住笑了一下,卻正對上八阿哥的眼睛,像做了壞事被逮到了一樣,我立刻紅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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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女太監們伺候著主子們入了席,惠妃興緻很高,要宮女上珍藏多年的宮廷御酒。欲給我倒酒時,額娘攔住說:「她身子剛復原,不宜飲酒。」
我悻悻地看著宮女手裡的那瓶酒,心裡很是可惜,還想嘗嘗這清朝的宮廷御酒是什麼味道呢。
「天寒,小飲一杯不打緊,不如給表妹少倒上一點,去去寒,也不掃了額娘的興。」八阿哥看見了我一副失望的樣子,於是開口說道。我抬頭又是滿懷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睛像是會笑一樣,實在是好看。
額娘笑著說:「貝勒爺說的是,我倒是糊塗了。」於是宮女又走過來給我倒上了一杯。
這時大阿哥開口說:「聽說表妹前些日子失足落水了?現在身子可好些了?」「回大千歲的話,已經不打緊了,謝爺關心!」嫡夫人笑道。
十阿哥嘟噥道:「怎麼會掉到水裡去?」我腦子一熱,心想,這都好奇,瞪了他一眼說道:「我到水裡找綿羊去了。」
「找綿羊?」他大惑不解地反問我,周圍的人卻全都笑了起來,額娘在下面用腳踢了踢我,我連忙低下頭,卻聽見十阿哥轉過身去依然很茫然地問別人:「你們笑什麼?什麼找綿羊?」我也忍不住吭哧吭哧地憋著笑出來。
惠妃打了個哈哈把話題岔了去,我見沒人注意我了,便端起桌上酒杯小小抿了一口,酒剛剛進了嘴,我的眼睛鼻子嘴巴立刻就擠到一快兒去了,吐著舌頭直哈哈。又沖又辣,原來幾百多年下來,白酒的味道都是一樣的難喝!不由得懷念起酒吧里五顏六色的雞尾酒來,甜甜的,帶著香香的酒味。唉!
突然「撲哧」幾聲輕笑響起,我一抬頭,不知道什麼時候滿桌的人都盯著我看了。額娘把我的酒杯拿開輕聲訓道:「不會喝還逞能!」我一臉委屈地看著她,惠妃一面笑,一面吩咐宮女給我端水。
我出了這幾次糗,心裏面已是大大的不安了,端起杯子喝水想掩飾尷尬,沒想到人倒起霉來喝涼水都塞牙縫——我被嗆住了,滿臉通紅地俯下身大聲咳嗽起來。
額娘急忙給我撫著背,宮女也上來幫忙,十阿哥大聲笑了起來,我心裡立刻大不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接著又對上了八阿哥充滿笑意的眼睛,不知道為什麼,心跳竟一下子漏跳了半拍。大阿哥和九阿哥都若有所思地望著我。
回到家裡躺在床上,我還依然耿耿於懷著今天晚上的事情。
從來沒有吃飯吃的這麼謹慎,這麼累過,這宮裡的規矩真多,走哪不是給這個請安就是給那個請安,一天下來膝蓋都酸了。這幫人講話也是文鄒鄒細聲細語的,還有那個十阿哥,獃獃的,特別有意思。想到這兒我又一個人傻傻地笑出聲,腦子裡卻不由自主地慢慢浮現出了八阿哥的笑臉,這下倒是換我若有所思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