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6章撒潑打諢
待到秦臻親口吩咐過,說我已經無礙,可以離開時,我自然是迫不及待收拾了東西就要拉著慕青骨離開。誰知慕青骨臨了臨了還說與秦臻有話要說,讓我先去門口等他。我自無法,獨自離開客房往外去。
這是我無比熟悉的建築。四肢軀幹似乎還有寒毒留下的絲絲冷意,一步步踏過這裡,不知是心裡還是身上,總覺還有些許痛楚,彷彿在提醒我早已物是人非。
我遙遙看見浮幽池邊獨立了一個人影,兀自低頭拂拭手中長劍。
「……殊——秦郅。」
這長身玉立的人物,不是秦郅又是誰?他如今也已經成了親,可與當時那笑起來一股英氣的少年毫無分別。按他的脾性,想來只有那女子當真合他心意,他才會答應罷。
我站在秦郅身後一丈開外,低聲喚他。
他良久才轉過身來,還是一樣的眉眼輪廓,只是眸中驀的多了些肅殺。
「是不是你殺了顧敏初?」
秦郅似乎並不驚奇於我的出現,甚至好像專門在此等我似的。他沒有開口與我敘舊,卻一下子就問了這樣一句。
顧敏初——顧曼初的哥哥?我怔了一瞬,自覺可笑,定定地對住他的眸子。顧曼初是他的妻子,我這才記得。
「對,是我。是我親手殺了顧敏初。」
我一字一頓,指尖卻有微不可覺的顫抖。神使鬼差般,我這樣回應他。實際上,殺顧敏初的事,我還記得清清楚楚,當時是蕭簡請我協助他,我負責「勾引」顧敏初,真正動手的是蕭簡。此時我為何要這樣說,我自己竟都不清楚了。
秦郅倏地抬起手中長劍,正指我心口。
在他的眼裡,找不到一絲一毫過去的影子了。我並不畏懼,毫不退縮,甚至覺察出幾分可笑的悲涼,就這樣與他對峙。秦郅是第一個稱我為友的人,如今卻與我到了這般田地。畢竟他是世家公子,一身正氣,我?……不過是賤命一條。
「阿召——」
慕青骨的聲音倏忽從後面傳過來,我平靜地轉過身去:「青骨,我們走罷。」
慕青骨遲疑地看了一眼我身後的秦郅,方提步而行。
未走出幾步,我便聽到身後有長劍落地,錚然作響。
誰又能輕易放下呢?
「阿召姑娘!阿召姑娘——」
遠遠地有個小丫鬟跑過來,邊跑邊叫我的名字,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我忙快步迎上去:「怎麼了?」
「幸好您還沒走——」那小丫鬟慢慢站定了,「十九小姐想見您,和您說幾句話,要是不耽誤您工夫,還請您往十九小姐那兒去一趟。」
十九師叔?她和師父最是要好的,如今在這秦府里,恐怕只有她對我是一心到底從未變過。想到這裡我也有疑:「說起來,不是十九師叔理家的么?怎麼這些日子都沒見她,也不見她叫我過去?」
「您有所不知,咱們十九小姐自幾個月前不知是為什麼,得了惡病,總是病懨懨的,只能歪在床上,到現在是越發嚴重,一點兒不見好。如今理家全是大爺在管著,府上的事,小姐如今是一概不知了。」
秦十九娘病重,秦臻理家?我聽來總覺得有哪裡不大對勁:「好,我這就和你過去。」復對慕青骨道,「還煩你等我片刻,我馬上就來。」
隨即我跟著那丫鬟前行,走過那道熟悉的垂花門,轉入十九師叔的屋子。
她的屋內仍是一股幽香,卻糾纏了幾分藥味。十九師叔穿著緋色的常服,歪在長榻上,不時咳幾聲。我見她背影已經消瘦了太多,心中一驚,低低出聲:「十九師叔……」
十九師叔勉強轉身來看我,未施粉黛,還是那般容顏嬌美,卻添了許多病態。她蒼然一笑,招招手叫我過去坐。
「如今見你雖只隔了一年多,卻像是許多年了……你像是長大了許多,和以前不一樣了,越來越漂亮了。」
我聽她這般說,只顧得上問:「師叔何故成了這般模樣?看了叫阿召心裡難受!」
她斂眸輕輕搖了搖頭:「誰知道呢?……興許是命罷了。我聽說你又來了秦府,心裡著急。你怎麼又跑回來了?回來做什麼呢?」
「我……我中了毒,只有秦臻能解。是崑崙慕青骨道長送我來的。若是我自己……大抵是死都不願意來求他救我的。」
「這樣……」十九師叔沉吟片刻,抬眸定定看著我,「往後再不要往秦府來了——再也不要進這裡一步。這是個是非之地,如今更是如此。往日我還有力護你,如今越發不行了。」
見十九師叔神色十分嚴肅,我一下子也有些緊張起來:「我知道。是為著那秦臻新娶的沈氏罷?」
「沈氏……沈昱如?不只是她的緣故。這個府里暗潮洶湧,遠沒有你所見那般平靜。你雖然在江湖上走了一遭,這大家族裡頭的腌臢卻未必清楚。總之別回來了,也幸而你未曾嫁給秦臻。」
我?「我哪裡配呢,他與沈氏自然情投意合的。」我冷哼一聲,想到沈氏那清高派頭,心裡甚是不屑。
「那慕道長想是與你有些情分?可務必隱藏好自己的身份,儘早抽身才是。他們道門中人,若得知你這等身份,只怕會生變。」
我點點頭:「這我知道的。師叔務必養好身子才是,師叔如今的樣子,若是師父見了,也要難受的。」
十九師叔聽了我的話,嘆了口氣:「你提起你師父,我就更傷心了。如今府里再無一人可推心置腹,有了無虛料理家事,我的死活更不會有人管了。」
「若是師叔尋著了個如意郎君,也不必——」我話說到一半突然想起她遭人凌辱的往事,一下子住了嘴。師叔搖搖頭:「好了,你去罷,記得別再回來。若是遇見七姐,替我問她好,也告訴她別回秦府來了,這府上早已經變了天。」
我起身要走,臨走忍不住回頭看了她一眼。十九師叔已經伏在案上,又低聲咳了起來,背影猶顯羸弱。
我心下突然不忍,有了淚意,連忙疾步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