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二:顯學初成四弟子入宋
既然尋墨翟不到,那便與伏丘及這些門人弟子聊上幾句,看看這墨氏思想到底水平如何。想到這向元榮便試探起伏丘來。這一暢談,可不得了,那伏丘於治國之道說得井井有條。每當向元榮以實際案例相問,都可獲得滿意答案,這下心中大喜:「想不到這墨氏學堂藏龍卧虎啊,以伏先生之才,完全可以勝任我國上大夫之職啊!」說罷,起身向伏丘拱手,「伏先生,向某擅自做主,替我家君上邀請先生入朝為官,向某必以上大夫力薦君上,望先生應允!」
伏丘聞聽笑了笑,回禮道:「多謝向大夫美意,只是伏某無心官場,何況在下與墨子相比,如瑩瑩之火對當空皓月,無法相比。不瞞向大夫,在下雖與墨子兄弟相稱,但一身所學均是墨子所教。」看了向大夫詫異且不信的目光,伏丘再道,「伏某還另有任務,你看這些門人,我若離去,將無人指導他們功課,如此將荒廢他們的學業,辜負墨子的信任。如向大夫不嫌棄,這些門人當中,有些學業有成者,可挑選一二,也算我墨門為咱們宋國略盡薄力!」
「哎呀,原來伏先生也是宋國徽山之人啊!這倒是向某失禮之處。」向元榮此時才知伏丘於墨子都是宋國之人,從言語上可判,這二人定是同鄉,那自是徽山人士。
「不敢當,不敢當。」伏丘客氣道。
這同為故鄉人,所聊話題便多了起來,向元榮這邊欣賞伏丘的學識,那邊伏丘也暗贊向元榮的謙和。見時至飯時,伏丘安排門人備上酒食,請向大夫入座,找了幾個學識領先的門人作陪,另也給宋國隨從也準備豐盛酒食,安排其他門人陪同。
酒,交友調和器。
一入酒席,三碗下肚,話語便多了起來。
墨門陪同門人四人,分別冉求、任之齊、公孫乘、容下。這四人早年便自幼入墨門,得墨子早期調教,之後又繼續跟隨伏丘學習,深得墨門思想精髓,入席之前得伏丘提醒,務必要好好表現,將自身才華展示出來。
一門思想,不同人學,感悟不一,專攻有異。
向元榮有心試探,便借用《詩經》中一句「無信人之言,人實不信」問道:「不知如何去理解,於經世治國有何用處否?可有哪位兄台給向某解惑?」
四位門人相視了一眼,容下點了點頭,向向大夫拱手道:「向大夫,容下不才,願解釋一二,如有不當之處,還請指正。」說罷向伏丘也示意了一下,伏丘點了點頭以示鼓勵。
「無信人之言,人實不信。其意為,無誠信品德的人的說話,人是不應當相信的。試想,一個言而無信,謊話連篇的人,若是其述說某事,其必是謊話言之,即便不是謊話,可以其以往行徑來說,如何判斷其是否真實?所以,要使他人相信自己,就必須做誠實之人。以管理一座城邑為例,於城邑百信而言,需立信,讓百姓信任執政,民風自會和善,民風和善自會互愛,民風互愛當有戰事或天災自會互助,民風互助則齊心協力,其利斷金。以小同大,治國亦是如此。以上是容下一點見解。」
「好!說的好!」向元榮鼓掌道,「以小見大,從經營一座城邑便可看出此理等同天下,見解甚是到位!向某還有一事,卻難理解,我聽聞魯國國君,曾委任宓子賤為單父宰,那一年正值麥熟,齊攻魯,取道單父。單父百姓向宓子賤請求趕快把城裡的人放出去搶收小麥,數次請求,宓子賤始終未應允。後來齊國的軍隊把麥子搶走了。執政季孫氏聽說此事很生氣,派人質問宓子賤。宓子賤蹴然曰:『今茲無麥,明年可樹。若使不耕者獲,是使民樂有寇,且得單父。一歲之麥於魯不加疆。喪之不加弱,若使民有自取之心,其創必數世不息。』如何理解宓子賤這番話語?這話是對是錯呢?」
四位墨門弟子仔細咀嚼宓子賤這番話意,約有盞茶時間,任之齊拱手道:「向大夫,在下任之齊,深思宓子賤這話,略有感觸,願談論一番,不足之處見指正。」隨後也向伏丘請示一番,又向三位同門示意了下方才說道,「之齊曾有聞宓子賤之名,乃孔仲尼得意弟子,有君子之德。其這段話中,關鍵點有二,一為『若使不耕者獲,是使民樂有寇』若讓不耕耘的人也可以收穫麥子,人民就會喜歡有敵寇入侵。如此一來,民心懶惰,懶惰容易勤勞難,懶惰亦有傳播之效,若是民心懶惰,一傳十,十傳百,必將耕種荒廢,如此一來單父苦也。若再有戰事,如何備糧作戰,如此單父危矣。二為『若使民有自取之心,其創必數世不息』,此語強調若讓百姓養成僥倖獲利的心理,這種影響幾代都不能消除,正確處理長遠利益與眼前利益的關係,要學會放棄眼前的蒼頭小利,才能獲得長遠的大利,眼前利益雖然可觀,但如為此損害了長遠之利,實屬飲鳩止渴。之齊私以為,宓子賤言之有理,於治國之道,深有借鑒之意。以上為之齊之見。」
向元榮仔細品味了任之齊的見解,伸出大拇指高贊道:「好!此解解惑了我心頭多年的疑惑,不愧為墨子高徒!」
宓子賤這番話,即便放在當今,也是深有意義。當今社會,改革開放,四處拆遷,一夜暴富者比比皆是,那些獲利者讓其他待拆遷的百姓看到好處,不思工作為榮,以拆遷獲利為榮。房產商四處建房,那些手握拆遷款之人四處買房炒房,炒房所得利潤居高不下,令製造企業感觸,辛苦一年不如炒一套房子獲利,紛紛加入炒房大軍,如今炒房團以一些大企業為主,每當企業周轉資金不靈時,售出幾套房源周轉。製造業紛紛下滑,這便是「若使民有自取之心,其創必數世不息」,炒賣房子的這種快捷高利,不知會影響社會多少年。兩千多年前的古人早已知曉這番利害,今人尚不知或尚不願知,可悲!
向元榮又說:「同樣是宓子賤之事,當年宓子賤剛到單父不久,該地的大小官吏都前往拜見。宓子賤叫兩個副官拿記事簿把參拜官員的名字登記下來,這兩人遵命而行。當兩個副官提筆書寫來者姓名的時候,宓子賤卻在一旁不斷地用手去拉扯他們的胳膊使兩人寫的字一塌糊塗,不成樣子。等前來賀拜的人已經雲集殿堂,宓子賤突然舉起副官寫得亂糟糟的名冊,當眾把他們狠狠地鄙薄、訓斥了一頓。宓子賤這番做法使滿堂官員感到莫名其妙、啼笑皆非。兩個副官受了冤屈、侮辱,心裡非常惱怒。事後,他們向宓子賤遞交了辭呈。宓子賤不僅沒有挽留他們,而且火上加油地說:『你們寫不好字還不算大事?這次你們回去,一路上可要當心,如果你們走起路來也像寫字一樣不成體統,那就會出更大的亂子!』按常人理解,這二人面見魯君,必會將宓子賤的所為添油加醋講述一番,那魯君正常之下,必會以為宓子賤無德無才,或罷免或遠離。可令人不解之處,魯君還是很放心宓子賤治理單父。這是為何?」
這番話出,四位門人仔細思考,即便已經做過回答的兩位也在用自己的思路判斷。時候不長,一人拱手道:「冉求有些想法,願說出來以供大家參考。冉求以為宓子賤此番作為必有深意,其深意便是二字『擎肘』。」見眾人望向自己不解,便繼續解說,「這必是當年他在朝廷為官的時候,經常發表一些有益於國家的政見。魯君的近臣左右干涉以阻撓其政治主張的實現。此次,宓子賤必是借這二位副官之手,向魯君隱喻,提醒其執政時要警惕那些專權亂諫的臣屬,不要因輕信他們而把國家的大事辦糟了;同時也是提醒魯君不要干涉其執政單父。而後魯君仍是很信任宓子賤,如此可見,魯君已是明白其隱喻。這個事例,於管理之道甚為有借鑒,既要君主開明,也要下屬有真才實幹。這便是冉求一些想法。」
「嗯!有道理,有道理!」似乎勾起了什麼心事,向元榮愣神了一會兒方才大聲道,「好!此解也給向某開豁,當值得飲一杯。」說罷舉起酒器,向冉求敬酒,又向其他眾人敬,「這宓子賤乃是儒門賢士,治國思想崇尚儒學,而今墨子新開墨學非攻兼愛,如此,儒墨是否會有衝突?」
最後一位墨門門人公孫乘尚未回答問題,這公孫乘話語不多,但每逢問題,都仔細思考,心中暗自將自己分析與其他幾位同門分析作對比,幾乎意見相同,此刻聽聞向元榮此問,便拱手道:「河水支流渭水,渭水渾濁,渭水支流涇水,涇水清澈,涇入渭,清濁不混,涇渭分明。然終同歸於河水,奔騰入海也。」
這話說完,便不再言語。眾人聽完,安靜片刻,向元榮撫掌笑道:「好!好!好!如此譬喻,恰到好處,形象逼真,言簡意賅!不知這位如何稱呼?」
「公孫乘。」
「哈哈,向大夫莫怪,公孫向來寡言少語,但每每一語中的,眾門徒中,其善思,雖不語,但心中自有乾坤。」伏丘笑道。
「是啊,公孫師兄,才是我等師兄中一等一的。」任之齊也贊道。
「看得出!自古以來,內秀者藏鋒不漏,來,公孫兄、冉兄、任兄、榮兄,向某敬四位!」說罷一飲而下。喝完酒,再道,「四位如此大才,向某願代宋君邀請諸位入朝,力薦為中大夫,不知四位意下如何?其實以四位之才足以任上大夫,唯年齡之故。」
聽到向元榮邀請,四人大喜,轉頭看向伏丘。伏丘大笑:「還不謝過向大夫,不是向大夫這番知遇之恩,豈有如此年齡便獲中大夫?」
得到伏丘應允,四人急忙離席向向元榮拜倒,以謝知遇之恩。
見到四人拜倒,向大夫急忙離席站起,上前扶起四人,大笑道:「此番嶧山之行,雖有遺憾未能見墨子一面,但得四位兄台而歸,也可謂不枉此行啊,有四位相助宋國,宋國富強指日可待!」
次日,四位門人收拾妥當,向伏丘及眾師兄弟告辭,隨向元榮去往宋國。
這四人的成功,狠狠的激勵了墨氏門人,讓他們看到了平民也可為士子。
不說向元榮帶著四人回國,且說遠在伊闕的墨氏學館,也發生了這樣一幕,情景雖不同,但也相似。
自墨子離開墨氏學館,眾多門人或留在書館研究老師講授課業,或離開學館尋找機緣。墨氏學館的門人不同於墨氏學堂,入學者年齡偏大,而且有些還有家學基礎,像那清羽知本就在伊闕任縣邑,欽佩墨子學識,加上自身理想,便追隨於墨子。
此番在墨子門下學習四年有餘,於治國經世有了更加深刻的認知,入學前,墨子也強調,古史子集、經世治國之道,均可傳授,唯攻守之道不可輕傳,此道學了之後若控制不住自身權利慾望,易起殺伐之心,助紂為虐。因此,此道須經得起考驗後方可傳授。
這清羽知這日對兩個相交較好的同門說道:「如今先生已不在學館,我那伊闕縣邑也沒什麼做頭,不如去那晉國闖蕩一番,畢竟久為霸主,四卿實力不容小覷,我與那智瑤上卿門下一大夫相熟,讓其為我們引薦,或可在那博得一番功名。」
其中一個叫乾豐離的問道:「難道你在伊闕為下大夫不夠好么?為何要去晉國?」
「伊闕雖為天子都城所屬,但如今天子勢弱,各方諸侯有哪家還尊王命?那晉國四卿不合,即將大亂,大亂出英雄,正是博得功名好時機啊!」清羽知望著窗外露出深邃的眼神。
「知兄說的對,小弟願隨你一同闖蕩,到時少不得借你之光入那智氏門庭。」另一個叫宋風的聽后,很快做出決定,「豐離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