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綠盟令牌
顧惜朝再是精明,也沒料到皇太子忽然提出這樣的要求。他強行壓住心中的怒氣,緩緩道,「素女不過是一白痴而已,太子哥哥莫不是開玩笑?」
皇太子長嘆一聲:「你我兄弟才能說點心裡話。想那皇宮之中,雖然威嚴氣派,富貴榮華,人人只道是天家氣派,九重雲霄,可誰知道空虛寂寞?我太子東宮,縱算不上三千美女,可兩三百人還是有的。這些女人全是父皇替我安排好的政治婚姻,一個也得罪不起,她們野心勃勃,妄想攀龍附鳳,何來什麼心心相印?縱多說幾句話,多行幾步路,也怕隔牆有耳,傳出風波……反倒是這白痴女子,她不會泄密,也不會過多要求……」
他話語雖然誠摯,一副掏心掏肺的樣子,但顧惜朝如何看不出來?皇太子當然絕非是看上了素女,他身邊美女如雲,要什麼有什麼,成一國之君后,何等樣的美女不是手到擒來?但是,此時卻提出索要素女,顯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顧惜朝的念頭轉得極快,緩緩道:「太子哥哥但有命令,臣弟本是不敢不從。但臣弟豈敢以自己低賤的侍婢辱沒太子哥哥?素女她不但蠢笨,而且早已跟了我,臣弟若是從了太子哥哥之令,豈不是褻瀆玷辱?這個罪名,臣弟萬萬擔當不起!明日,臣弟挑選幾個身家清白的處女給太子哥哥親自送去……」
話再明白不過了,難道你堂堂儲君,竟然要我穿過的破鞋?
皇太子也佛然不悅:「既然如此,那就罷了。告辭。」
「恭送皇兄。」
皇太子走到門口,又回頭看了一眼素女,她已經站起來,跟著顧惜朝,悄悄地牽著他的衣角,亦步亦趨。
他哼一聲,揚長而去。
送走太子時,周向海脾氣暴躁,終於忍不住拳頭捏得咯咯地作響:「王爺,他們真是欺人太甚了……」
迫令交出軍權不說,連人妻妾都要霸佔?
顧惜朝不答,只是看著對面樹林里連綿起伏的黑影,縱然他率了十萬大軍,可是,駐紮此地的只有聖旨允許的一萬人,而京畿戍衛部隊高達八萬人。
最主要的是,皇太子拿出了另一半兵符——那是父皇須臾不離身之物,這就證明,肯定是父皇交給他的。
為了保住皇太子的地位,阻止大權的旁落,更為了避免兄弟相殘,皇位之爭,老皇帝臨死之前,顯然是想先剷除一切的後患。薑是老的辣,老皇帝把天下監視得滴水不漏。
唯有忍!小不忍則亂大謀。
秦舞陽卻若有所思:「太子殿下今日的要求可真是古怪透了。」
雖說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理論上來說,天下女人都是皇帝的——但事實上並非如此,天下女人絕大部分當然是其他男人的,就算是皇帝,貿然奪人妻妾也是不可告人的恥辱。以皇太子的精明能幹,豈會注意不到這一點?
他明知顧惜朝會拒絕,可為何偏偏要提出來?
顧惜朝的臉色陰沉下去,拉了素女就進了內室。
儘管顧惜朝的目光利刃一般,素女卻渾然不覺,依舊低著頭玩著手裡的一個布偶娃娃,全副身心一刻也不曾離開過。
早已壓下去的猜忌立即浮起來。他今日故意帶了素女在身邊,原本也有試探之意,果然,皇太子真提出了非分要求。
早已淡下去的猜忌立即水漲船高。難道她真是皇兄的刺客?
難道一個刺客真能偽裝得這麼久這麼好?
他長長地嘆息一聲,自言自語道:「太子啊,太子,你都大權在握了,何必還要如此咄咄逼人?」
旁邊的素女領會不了這麼高深的痛苦,聽得他嘆息,伸出手,撫摸他的眉頭,一會兒,她自己的眉心也皺起來,學足他的樣子,形成一個巨大的「川」字。
他驚奇地問:「素女,你在愁什麼?」
她一隻手揪住自己的眉頭,一隻手指著他的眉頭:「你這樣……可真難看……」
顧惜朝縱然滿腹心事也笑起來,「素女,你覺得我好看嗎?」
「好……好看……這樣不好看……」
顧惜朝和她相處久了,早已習慣了她的說話方式,笑道:「素女,我最近有點煩心事,呆在這裡也很不愉快。不過,這都不算什麼,我們離開這裡就好了。」
「去哪裡?」
「一個比這裡更好的地方。」他緊緊盯著她的眼睛,「你想不想去?」
「我……我也可以吃糕點?」
「只要跟著我,你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她鬆一口氣,拍著手:「去,我去……」
顧惜朝也鬆一口氣。
「剛剛那個人……我不喜歡……」
他怔了一下:「你說太子?」
「他看起來好凶。」
她學著他的樣子——那是太子講話時最愛用的神情,眉毛微微聳起來,牙肉也會露出一點點,的確有一種目露凶光的樣子。
素女智商雖然不高,但模仿力很強,學得惟妙惟肖。
顧惜朝哈哈大笑,拉住她的手進了密室。
密室里暗沉沉的,一股陰冷的氣息。
堅硬的花崗岩地面沁人肌膚,顧惜朝一進去就鬆開手,直挺挺地躺在上面。
素女一進入黑暗裡,嘴裡便發出嗚嗚的驚呼,顧惜朝忽然不耐煩起來,怒喝一聲:「閉嘴。」
她在黑暗裡閉了嘴,他手一用力,將她拉得重重地坐下來。
感覺到地面的冰涼,她本要站起身,卻不敢,還是乖乖地坐在冷徹入骨的地上。
實在是太冷了,那是動物之間互相取暖的本能,她怯怯地挪動身子,悄悄地依偎著他。人體之間的熱氣傳遞過來,顧惜朝忽然覺得冰冷的身子有了一點暖意。
他的頭略略抬起,輕輕枕在她的懷裡,聲音軟弱得不像樣子:「素女……我挨了一下……我挨了一下……」是心底重重地挨了一下。
大男人愛權,小男人愛錢。
顧惜朝戎馬十幾年,自認為打下半壁江山,到頭來,軍權卻被徹底剝奪。就像一隻猛虎被籠上了一個鐵罩子。
儘管他之前談笑風生,面不改色,但心底實在是已經到了痛苦絕望的地步——手中兵權一旦交出去了,此生此世就沒有多大希望了。
從此,只能苟安在連綿起伏的邊疆王府里,做一個富貴囚徒。不能擅自離開封地,不得傳召不許回京,不得有任何輕舉妄動……
這和軟禁,沒有任何的區別。
醇酒美婦人,皆非我所欲也。
一個久經沙場的男人,在他大大小小經歷的幾十場戰役里,從來不曾覺得如此無力和軟弱,手也重重地捶在地上:「憑什麼?他憑什麼?他天天在京城裡養尊處優,江山都是我打下來的,他憑什麼坐享其成?憑什麼?」
手砸在堅硬的花崗上,鮮血淋漓。
但是太過的痛苦和絕望,讓他無暇感受這種痛楚。
也唯有在這樣的密室里,他才敢如此的歇斯底里:「不!我絕對不會這樣認輸!這天下本該是我的!不是他的,不是!」
熱乎乎的鮮血流出來,顧惜朝撲倒在地上號啕大哭。
不知過了多久,他慢慢地睜開眼睛,手上的痛楚也逐漸地開始復甦——一股暖暖的,痒痒的感覺。
他驚奇地一掙,但是,一雙柔軟的手緊緊地捧著他受傷的手,隨著那舌尖傳來的柔軟的熱氣,就像一條忠實的小狗,在舔舐著同伴的傷口。
他啞聲:「素女,你在幹什麼?」
「疼……乎乎……不疼……不疼……」
她的嘴唇貼在他的手上,鮮血已經開始凝固,溫柔的熱氣吹拂在傷口上,她的臉悄悄地貼著他的臉龐,「不疼了……不疼了……」
他坐直了身子,忽然意識到,她是在安慰自己。
這個白痴樣的姑娘,她是在安慰自己呀。
一股熱血忽然湧上頭頂,他膽氣一豪,一把將她平平地舉起來。手上的傷口再度被撕裂,鮮血流出來,她驚呼一聲,他卻笑起來:「不疼!素女,我早就不疼了。」
鼻端,那股血腥味還在晃蕩,但顧惜朝卻毫不在意,聲音十分洪亮,對著素女,卻是跟自己內心再說:「我不會認輸!我絕對不會認輸!」
她聽不懂他的話,但聽得他的笑意。
她竟然也如釋重負,面龐貼在他寬闊而溫暖的懷裡,仰起頭時,熟悉了黑暗的眼神能看清楚彼此的輪廓。
顧惜朝手一晃動,火摺子亮起來。
「素女,你別怕,我帶你看一樣東西。」
她好奇地四處張望,這密室四壁都是石頭,空空如也,哪裡有什麼東西?
密室的牆壁上按著一隻燭台,他旋動燭台,露出一壁暗室,裡面放著一隻極其精巧的盒子。素女好奇地看著他把盒子打開,頭伸過來:「這是什麼呀?」
他凝視她:「這對我來說,是天下最重要的東西!有了它,我就可以絕處逢生!」
說出「絕處逢生」幾個字時,他的聲音也硬朗自信起來,就像一個陷入絕境之人,忽然來了一支極其強大的外援,戰局立即可以扭轉。
裡面是一個令牌,玄鐵烏黑摸樣,她立即伸手去拿起來,沉甸甸的,剛說一聲:「這是……什麼……」話音未落,驚呼一聲,令牌掉在地上,她驚叫:「好冷……這個東西好冷……」。
顧惜朝呵呵大笑,這塊令牌是北極極寒之地的一種特質石頭鑄成,冰涼入骨,千萬年不朽。
「冷……好怪……好怪……」
「素女,這個可不是什麼怪東西!它是我最重要的寶貝。」
素女瞪大眼睛,不敢相信,這樣冰涼的一個怪物,怎會是什麼寶貝?
「你可別小覷它,這是當今天下勢力最大的綠盟的標誌。綠盟,你知道什麼是綠盟?」他不等她回答,也不指望她回答,徑直說下去:「綠盟富甲天下,比天子還要闊氣。更重要的是,他們控制了天下最大的十八家武林門派,據有丐幫、七十二湖泊洞主,勢力大到不可估量……」
這些都還不算什麼,傳說中,綠盟盟主掌握了一本神秘的賬本,裡面詳細記載了朝中大員,名門高人等等的隱私,小到你進了幾次妓院,貪污了多少銀兩,大到你是否結黨營私,陰謀造反……每一個人都一筆糊塗賬在上面。
這樣的一個綠盟,可謂是最大的黑社會,真真令得天下人聞風喪膽。
很顯然,顧惜朝已經取得了綠盟的支持。
顧惜朝把令牌拿在手裡,翻看了一下,那股寒氣令素女後退了兩步,滿臉都是驚惶:「好冷的東西……你別拿……別拿……丟了……拿去丟了……」
顧惜朝眉頭一挑:「丟了?」
「丟了……好冷……」
「丟不得!以後,我就完全指望它了。」
這是顧惜朝最大的秘密,也是太子千方百計想要刺探的情報。他不知道太子已經掌握了多少,但太子也不知道他和綠盟的合作到了什麼地步。
若是證據查實,顧惜朝縱然一百個頭,也會被砍掉。
無人知道,顧惜朝為何要在此時把這個如此重要的東西拿出來。
素女也不知道。
那股寒氣實在逼人,縱然健壯如顧惜朝也不敢久握,他隨手把令牌丟進箱子里,鎖好,旋動燭台,一切回復了原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