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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鉞二十三年,江三言與江小丫過了一個滿足的新年。
春節剛過,錢府派人到江家村給江三言送了兩箱書,言明乃是李銖走前所交代,只要潛心研讀,待到秋天參加縣試會更有把握。
江三言拜謝一番,在心底更加感激自己的恩師,她把書整理了一下,其中很多都標了註釋,更有一些是手寫體,但看著不太像李銖的字。
應該是先生的朋友,或是看過這些書的人所寫吧,她如是想。如此一來倒方便了自己,遇到不懂的看註釋就可以了。
因為沒有什麼親戚,只有一個大伯還不稀罕她們送年禮,江三言乾脆就閉門讀書,少了不必要的人情往來倒也清凈。
正月里剛過去,她看了眼依舊只顧和小夥伴玩耍的江小丫,想著待縣試過後就要抽時間好好教導一下妹妹了,哪怕沒有興趣讀書,也是要多識些字的。
江三言回想著百鉞二十三年的縣試考題,能默下來五成左右。墨義和帖經雖然記不起一些詳細的問題了,但大致能找到考核的方向,用心一些應該沒有問題。
難就難在她雖然記得策問和詩賦的題目,但自己卻寫不出滿意的來。幸好李銖差人送來的書類目齊全,能找到相似立意的文章和詩賦,這樣一來多總結總結這些名作的經驗,然後自己再勤加練習,到時候應該能回答的尚可吧。
這日一早,江三言正在練習寫賦,就聽到外面院子里有人說話,她走出去一看,就見大伯母領著一個富貴相的胖老太太走進院子里來。
「周家嫂子,你看這就是我那侄女,去年剛中了童生呢,別的不說,要論識文斷字那肯定是沒得比的,而且還老實聽話得很。」江林氏姐倆好的扯著那周氏老太太的胳膊,臉上笑得諂媚。
周氏老太太圍著江三言轉了一圈,臉上露出一絲滿意來,她故意咳了一聲,拿著腔道:「模樣還算周正,就是身子骨太弱了,怕是不好生養,幸好是個童生,納回去能陪我兒讀書,最重要的是有秀才娘子你這個大伯母關照著,不然我可看不上。」
江林氏臉上立馬就笑開了花:「周家嫂子你看你這話說的,我家相公就這兩個侄女,哪能不上心呢,您呀就放寬心,娶一個童生娘子回家,周少爺今年肯定也能中個童生回來。」
江三言站在原地,忍受著老太太挑菜一樣的打量,聽這兩個人相互恭維一陣,她也聽出來了一個大概情況。
這老太太姓周,是江林氏娘家村子里的小地主,家裡有個兒子考了多年童生都沒中,就想給兒子納個讀書識字厲害的妾,想著可以沾沾文氣。
聽這話里的意思,那位周少爺沒有四十也三十多歲了,家裡還有一妻一妾,考那麼多年連個童生都沒中,可見是沒把心思放在讀書上的,而依大伯娘無利不起早的性子,這麼熱切的原因怕是能撈不少好處吧。
她想到這些,看向江林氏的目光又冷了些:「大伯母,我無意婚嫁,勞您費心了,這位嬸子,還請回吧。」
江林氏聞言一怒,正想破口大罵,看到一旁的周老太太,她咽了咽口水把到嘴邊的話又收了回去:「周家嫂子,你看這事鬧的,都怪我忘了跟三言說了,她這腦子呀只會讀書了。等我好好跟她說說,周家這麼好的人家去哪裡找,您就回去等好消息吧。」
周氏點了點頭,彷彿認同了江林氏的話:「會讀書好,秀才娘子你跟她說道說道,女人讀那麼多書有什麼用,要不是你侄女,換個人家我都不同意。」
江三言站在院子里,看著江林氏送那周氏離開,還有院外圍著看熱鬧的人,她無力地嘆了口氣,心裡煩躁不已。
不用想,送走了那周氏,大伯娘就要折回來。她倒不怕江林氏鬧,只是煩惱這人不講道理,若是一次不成極有可能經常來鬧,日後還如何安心讀書啊。
果不其然,不過半刻鐘的功夫,江林氏就回來了,她進了院子就拉著一張臉,想著方才被江三言駁了臉面。自從嫁到江家,不管是在這江家村還是回娘家,誰見了不尊稱她一句秀才娘子,偏生江老二家的這兩個掃把星,天天添堵不說,還讓她在外人面前拉不下臉來。
江三言看著面色不善的江林氏,心底嘆了嘆,先開口道:「大伯娘我知道你是好意,三言心領了,只是我現在專心讀書,至少今年實在是不想考慮婚嫁之事,您平時也忙,就少為我操心吧。」
不說這話還好,一聽這話江林氏心裡就一股氣,什麼專心讀書,考了童生還不知足,難不成還想考秀才。
她相公這麼多年也才是個秀才,兒子都還沒考上呢,憑什麼讓江老二家的掃把星考上。這江家的祖宗一定是瞎了眼,不保佑她的相公和兒子,偏偏讓這個小丫頭片子一次就中,萬一再中了秀才,那還得了。
不行,她不能讓這掃把星奪了兒子的氣運,這江家老祖宗該保佑的應該是江解近,而不是江三言這盆要潑出去的水。
「讀什麼書,解近都跟我說了,你就是因為想男人才被縣學趕出來的,我現在可是為你好,再拖下去,就是你想到周家做妾,人家也不一定要你,到時候就只能找鰥夫了。」
院外剛散了的人又隱隱聚過來,三三兩兩的站在籬笆外面觀望著,江三言抿了抿唇,好言好語道:「我知道您都是為了我好,縣學一事我也是被別人牽累,大伯母您就少操勞一些吧,再說了小丫還小,我今年真的不想考慮婚嫁之事。」
她在心底思索著,待到秋後考中秀才,自己有了和大伯一樣的地位,想必大伯母就會收斂一些吧,所以還是先拖著吧,總不能把時間都浪費在這上面。
然而江林氏卻不想放棄,她看了眼院外,故意提高音量道:「不是我說,三丫頭你也該為自己想想了,就算不是為了自己,也該為了小丫呀。
你在縣學里招惹男人,又得罪了舉人老爺,還被趕出來了。周家那樣的大戶人家,也是看在你大伯是秀才公的面上才同意了這門親事,不然我這嘴皮子就算磨破了也不頂用,要知道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就你這樣的名聲,到時候有得你哭。」
江三言面無表情地看向江林氏,老話說得好,別人給你說什麼樣的親,就說明你在他心裡只能配得上什麼樣的人。
她年方十七,除了讀書以外不沾俗物,雖不擅長耕種,但也算出得廳堂下得廚房,把家裡裡外外都打理的井井有條,就算是身子單薄了些,也不至於給人做妾,還是一個和她相差二十多歲的人。
她握了握拳,努力保持著面上的和善,可眼底卻越來越涼:「我怕是沒那個福氣,大伯母就不要費心了,若是要給人做妾,我寧願落髮為尼。」
江三言說完就轉身回了屋,然後將門反鎖,背倚門捂著耳朵蹲下身,不去聽江林氏在外面嚷嚷,良久她放下手,胳膊和腿不知什麼時候都酸了,外面也終於沒有動靜了。
她站起來走到桌前,找到李銖留下的一張帖子,先生吩咐若是無處靜讀,就拿此貼去李園,下人會給她開門,書房裡一應事物都齊全,很適合做學問。
她原想著不去給先生添麻煩的,如今卻是不得不去了。
自那日起,江三言就開始了往返李園、早出晚歸的日子。每天做好飯菜留給妹妹,然後步行一個多時辰去了李銖那兒。雖然趕路辛苦,但一路上看著樹木和莊稼,也能放鬆一下心情,至少可以躲避江林氏的吵嚷。
「姐,大伯母說你不識好歹,以後嫁不出去只能去做姑子的。」
「姐,大伯母跟人說你整天在外面鬼混找男人,被抓住了要浸豬籠的。」
「姐,大伯母說你敗壞了咱們江家的名聲,以後連我也會找不到婆家的。」
每天回到家,江三言都毫不例外的聽到新的流言蜚語,往常她因為走的路多,太累就早早歇息了。今日因為天氣不太好,外面烏雲黑壓壓地,似乎隨時要下雨的樣子。
她便早早回了家,才歇了一會,江小丫就回來了,然後照例又說起了江林氏在外面傳播的閑話。
「小丫,大伯母不是神,不是她說什麼就應什麼,咱們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你也該收收心了,名字會寫了嗎?」
江小丫看向自家姐姐,她知道大伯母不是神,可鄉親們都信了,就連小夥伴也取笑她以後嫁不出,只能去做姑子。
想到這,她氣鼓鼓地扭過頭去,悶聲道:「我不讀書識字,我要學繡花,姐你想辦法讓我去學做綉活吧,我一定會用心學的。」
江三言愣了愣,她一直知道江小丫對讀詩識字不熱衷,卻沒想過妹妹的興趣是做綉活,她頓了頓鄭重地問道:「小丫,你告訴姐姐,是真的不喜歡讀書嗎?若是實在不願意,我不逼你,若你真的喜歡做綉活,我也會想辦法讓你去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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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