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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風還帶著一絲寒意,從沒有關緊的木門縫隙里跑進來,江小丫冷不丁地打了個寒噤,好像是第一次見姐姐這麼嚴厲,她想起大伯母和那些嬸子們所說的話,遲疑道:「我想學做綉活,不想讀書。」
真的喜歡做綉活嗎?江小丫不知道,畢竟她都不曾接觸過。至於讀書,姐姐時不時的教一下,她雖然覺得枯燥,卻也不討厭。
所以無關喜歡與否,是她不想讀書,想學做綉活,因為這樣才能有個好名聲,才能嫁個好人家,才能吃穿無憂,過上像大伯母那樣的生活,而不是如姐姐這般,一文錢掰著兩文花。
江三言低頭,看著妹妹的腳尖,心情複雜又沉重,她想勸妹妹一些什麼,可是又張不開口。人各有志,哪怕是自己的妹妹,也不能強行把自己的意志加在她身上。
隱隱地,她心中升起一個不確定的念頭,或許小丫只是一時興起,這麼小的年紀還沒有完全學會明辨是非,所以就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她抬起頭,措辭再三道:「小丫能告訴我為什麼要學做綉活嗎?只是因為喜歡嗎?」
江小丫往後退了兩步,看著姐姐的眼睛,差點要張口說不喜歡,她低下頭悶聲道:「反正我就是要學做綉活。」說完就猛地轉身朝門口跑去,一會就跑到了村頭的大樹下。
她往樹下的大石頭上一坐,托腮看著矮矮的麥苗,她還看不懂江三言眼睛里隱隱的失落,或者說是失望。
但姐姐原本懇切的眼神變得無精打采了,她剛滿十歲的腦袋裡就覺得不能再說下去了,因為再說下去,先妥協的就不知道是誰了,而現在做妥協的只能是姐姐。
房間里,敞開的木門因為方才推門的人力度太大,還在「吱呀吱呀」地晃悠,江三言站起身,有一瞬間的茫然。
小丫只學會寫自己的名字,就不讀書識字了嗎,真的要去學做綉活嗎,為什麼呢,難道妹妹的理想是做一個綉娘嗎?
可是,就不能多讀些書再去學做綉活嗎?或者一邊識字一邊學做綉活?江三言被自己的想法給驚喜到了,對呀,可以一起學嘛。
她輕出一口氣,頓覺神清氣爽,趁著天還沒下雨,打掃了一下院子和廚房。然後坐到桌前,翻開書看起來。
誰知沒一會,堂哥江解近來了,他站在籬笆院外,連門都沒有進,就端著嗓子喊:「三言可在?家父有事尋你,快來我家中一趟。」
說罷也不管裡面有沒有人,又是否聽見,就急忙轉身甩了甩衣袖走了,滿身滿臉都寫滿了對堂妹家的嫌棄。
兩家雖然僅有一牆之隔,但房屋卻像是江家村的兩極,最氣派的紅磚瓦房和最簡陋的籬笆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隔壁,江滿正搬出一方小桌子坐在院中,看了眼滿臉不耐煩的兒子,頗為恨鐵不成鋼的道:「為父教你多少次了,再不耐煩也要藏著,不管遇到什麼事都要端著一張臉,你也是個童生了,今年就議親吧,讓你娘好好給你找一個。」
江解近看了眼廚房,江林氏正在裡面做飯,他眉毛一皺,眼底剛露出一絲不滿,又生生壓了回去:「我想考上秀才再說親。」
讓娘去找,無知婦人找無知婦人嗎?他早晚會考上秀才,然後娶個大家小姐,在縣城裡立足。絕不能像父親這樣,在江家村這一畝三分地做個碌碌無為的教書匠。
江滿正下意識地也撇了眼廚房的方向,他對自己的髮妻也不滿,當初若不是自己年紀大了,家中又窮的揭不開鍋,也不會去娶一個小地主家的女兒。
好在江林氏還算頭腦清醒,知道時不時的回娘家去要些銀錢貼補一下家裡,且嫁妝豐厚。把家裡操持的也像個樣子,這麼多年也就過來了。
「你在讀書上的天分遠不如為父,甚至還不如三言那丫頭,想要再進一步談何容易,今年都二十一歲了,再耽擱下去,找個你娘這樣家室的女兒也難,還是先相看著吧。」
江滿正給自己倒了杯茶,暗道兒子像他一樣有野心本是好事,可這能力跟不上,就成壞事了,他又看了眼廚房,他們江家的孩子都有讀書的天分,連江三言一個丫頭都能中童生。
解近這孩子的腦子肯定是遺傳自他娘,所以才在讀書上不靈光,他正想再說些什麼,就見江三言進來了。
江解近本就因為父親說他不如江三言的話而氣悶,這會臉色就更不好了。院中只有兩個板凳,他與父親一人坐一個,若是自己不讓,江三言便只能站著。
江三言也沒有往桌前湊,她走到一旁站定才問:「不知大伯叫我來是為何事?」
江滿正瞪了眼兒子,也沒責怪什麼,說到底是一個丫頭,站著回話就站著回話吧。他挺了挺身子,端著嗓子慢聲道:「聽你大伯母說,你對周家不滿意,那可是個富足人家,二弟他若是尚在世,肯定會同意這麼好的一樁親事。」
周家的家底與江林氏的娘家不相上下,若不是他們許了以五十兩紋銀相謝,他堂堂一個秀才公才不會摻和這些家長里短的小事。
江三言眨了一下眼睛,沒想到江大伯過問的會是這件事,她想也沒想就語氣堅定道:「有勞大伯費心了,三言現在只想好好讀書。」
江滿正聞言放下手中的茶杯,然後抬頭拿正眼看向了自己的侄女,他恍了恍神,眼底閃過一絲不知名的光:「都說長兄為父,二弟走後,我也把你當親生女兒教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件事容不得你置喙,回去安心備嫁吧。」
「父親說的對,一個女流之輩讀什麼書,考什麼科舉,嫁個好人家才是正經事。」江解近冷笑一聲,眼底夾雜著不屑還有一絲嫉妒。
讀書用功有天分又如何,區區一個女人,還不是要給人做妾。他可是問清楚了,那周家大少爺都四十多歲了,膝下有了三個孩子不說,還好賭成性,自己考不上童生,就想買個童生老婆回去沾沾文氣,可笑至極。
井底之蛙就是該待在井底,他這個堂妹也一樣,好好地不去學繡花,非要讀書考科舉,最後還不是一場空,什麼天分?什麼用功?通通都無用。
江三言微微仰頭,看向江滿正,一字一頓道:「大伯就是大伯,我的父母已死,便沒有什麼父母之命。」
江滿正眼角抽搐了一下,像是被刺到了某根神經,再也端不住好臉色了,他伸手將茶杯一摔,怒道:「荒唐,我說讓你嫁,你就必須嫁,這件事沒得商量,不然你就別認我這個大伯。」
江三言看向盛怒的江大伯,眼底劃過一絲諷刺,她偏過頭去,語調平靜地道:「父親為我立女戶,曾言明不許我嫁人,他的遺願是我好好讀書,考中舉人光宗耀祖。
所以,大伯不必在什麼父母之命上做文章,不論是周家還是誰家,我都不會嫁,除非他們入贅到我江家來,我倒是會考慮一二。」她說完徑直走出大門,也沒管身後的江大伯臉色如何。
江三言沒想到江大伯說起話來如此無恥,什麼當作親生女兒教養,這是她長這麼大聽過最好笑的笑話,如果不管不問就是用心教養的話,那能被江大伯當親生女兒的人多了去了。
說好聽點是有一個秀才公大伯,可實際上呢,有和沒有一個樣,旁人倒是沒欺負過她們姐妹,倒是那個好大伯母假仁假義的到處毀壞她的名聲。
斷了就斷了,江三言從來不覺得在自己窮困潦倒時,江大伯會伸出援手,畢竟前世就領會過了不是嗎。哪怕是看她餓昏、病死,江大伯也沒有踏足過僅有一牆之隔的籬笆院,去看一眼他生病的侄女是死是活。
夏日炎炎,錢府。
霜兒坐在床前給小姐扇著蒲扇,心思早已神遊到九霄雲外,也不知道今天的午飯吃什麼,最好能配一碗綠豆湯解解暑。
「霜兒,再過幾天是不是就到了縣試考生結保報名的日子了?」錢小喬從午睡中醒來,眼神還沒恢復清明就冷不丁地問到。
「啊?應該就在這個月末,小姐怎麼問起這事了。」難道又想起那女童生來了,霜兒在心底嘀咕一聲,年後她還秉持著做一個貼身大丫鬟的自覺,每個月都託人去打聽一下那女童生的消息,結果小姐說不必過多關注。
如今又提起縣試結保的事,她下意識的就在腦海里想了想與之有關的人和事,那就是江三言了,看來最近要使人去關注一下了。
錢小喬做起來,揉了揉額頭,醒了醒神道:「去找個靠譜的舉人,再找幾個上了年紀不便參加縣試的童生來,不要不捨得使銀子,過些天我另有安排。」
她下了床,眨了幾下眼睛,趕走了佔據在腦海的夢,心想可能是太累了,怎麼就夢到自己英年早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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