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秋日漸遠,轉眼已是隆冬。
江三言朝縣學的方向小步跑著,因為就她一個女學生,便沒有單獨安排住宿,所以她每天都要一來一回,往返縣學與江家村之間。
「喲,咱們的女狀元來了。」
剛走進學堂,就聽見無聊的調笑聲,江三言下意識地皺了一下眉,而後又舒展開。一如既往的沒有去理會,她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忍不住在心底低低嘆了一口氣。
因為平常經常向先生請教問題,便惹得別人總來取笑一些要考女狀元的話,除此之外還有偶爾找茬的於二公子,總體來說學堂生活勉強還算安靜吧。
至少這段時間以來的收穫,已經是不虛此行,她對明年的縣試也多了一些把握。幸好兩位先生都不吝賜教,王舉人負責教授策問與詩賦,正是江三言最欠缺的。
另外一位先生也是舉人,姓張名落石,負責教授墨義和帖經,平日里看起來冷冰冰地,對學生總是橫眉冷對的樣子,卻也是有真材實料的。
今天上午是張舉人授課,江三言正襟危坐地邊聽邊記,本來和諧的課堂突然被一陣呼嚕聲打破。
張落實眉毛緊皺,抓起手裡的戒尺便朝著後面趴在書桌上睡覺的學生砸去,一擊即中,那學生捂著頭叫痛,引得全班鬨笑。
「豈有此理,簡直不可理喻……若不是家中貧寒,若不是父母無權勢,我又怎會在淪落到這區區縣學里,來教你們這群朽木……。」張落實彷彿因學生們的鬨笑失去了理智,一陣怒吼,最後摔門而去。
江三言斂眉坐在位置上,神色先是震驚,接著是沉思,而後搖了搖頭,滿臉的無法苟同。
原以為張先生是有大智慧的人,不曾想是個思想如此狹隘之人。她雖然不記得母親的模樣,父親的面貌也幾近模糊,但從未有過怨言。
父母若有權勢,或許可以帶來一些便利,但父母沒有權勢,卻絕對不能成為我們自怨自艾的理由。
張先生縱有大才,自己找不到出路,卻把責任推卸在父母身上,這等行為實在不可取,更不宜在課堂上講給學生們聽。
江三言站起身,走到那三尺講台上站定,原本吵吵嚷嚷的課堂陡然一靜,她便朗聲道:「張先生方才所言,在下無法苟同,望各位同窗莫要效仿,人生而在世,前面的路始終要靠自己走,有人扶你一把固然好,若沒人扶也應該昂首挺胸走下去,而不是把自己的失敗歸咎在沒有扶你的人身上,尤其是我們的父母。」
她說完走下台去,坐到自己位子上又生出一種茫然無措之感。有些後悔自己的衝動,有些不敢去看同學們的反應,萬一只有自己這樣想,或者這一番話傳到張先生耳中,那豈不是要落得個眾矢之的。
「不錯,江同窗言之有理。」難得的,於塔竟然第一個附和了,隨後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將王落實的話好一頓批判。
江三言微微垂首,嘴角輕輕地上揚了一下,她忽然又覺得這縣學里的學生們也不是完全沒有善意。
她不知道的是,次日,自己的那一番言論就傳遍了縣學,自然也就沒逃過張落實的耳朵。
錢府。
霜兒添油加醋的站在小姐房間里,說到動情處還要手舞足蹈一番:「小姐你是不知道,那女童生好大的氣勢和勇氣,連先生的話都敢反駁。」
「你都看到了?」錢小喬合上賬本,挑了挑眉,她微微皺眉,能做出這種事還真是讓人刮目相看啊,原以為是個膽小怕事的,沒想到還有幾分膽魄。
也對,敢以女子之身考科舉的人,哪裡缺膽量,不過這般魯莽行事並不完全可取。話早晚會傳到那位王先生跟前,若是心胸寬廣或許不予計較,若是心胸狹窄者難免會打擊報復。
霜兒話頭一噎,生音和動作都輕了下來:「奴婢沒看見,不過那些書生都這樣說,應該不會有假吧。」
錢小喬回身,輕輕拍了一下小丫鬟的頭:「你呀還要多學著點,這人言啊,三人成虎,不可盡信。」
「小姐說的是,奴婢下次一定打聽得更清楚。」霜兒俏皮的順眉一笑,滿臉認同地點頭,還意氣風發地握緊拳頭在胸前揮了兩下。
錢小喬笑著搖了搖頭,暗道一聲孩子氣:「好了,隨我出府,去拜訪一位高人。」
馬車走了一個多時辰,才在一處湖邊停下來,錢小喬吩咐車夫和家丁在原地等候,然後和霜兒一前一後步行向前。
約摸一刻鐘后,她們在一處莊子前停下,此處依山傍水,風景宜人,一個不大不小的莊子坐落在此,盡顯幽靜之美。
莊子的門樓上寫著兩個大大的字:李園。
走進莊子卻發現裡面只有寥寥幾戶人家,每戶都圍繞著一個大園子而建,看穿著打扮似乎都是這個大園子里的下人。
這時有家丁迎上來,霜兒便將拜帖呈上去,然後和小姐一起靜靜等待,她小心的打量著四周,心道不知是何方高人隱居在此,竟然讓小姐如此看重。
就連這些下人也都不簡單,沒看都停下手裡的動作了嗎,還虎視眈眈地看著她們。她絕對有理由相信,一旦園子里的主人拒絕見客,這些人一定會把她和小姐轟出去的。
不一會,通傳的人回來了,然後引著她們進了園子,周圍那幾戶人家又才各自忙碌起來。
另一邊,縣學,自那天反駁了王先生的話后,江三言明顯感覺到周遭的惡意少了很多,令她在意的不止這一點,還有件事也很反常。
比如平時沒什麼存在感的一位叫朱從聞的書生,開始頻繁與她討論一些試題,就連整天圍著於塔轉的狗腿子,那位叫徐恍的仁兄,也三五不時地湊過來探討一些有的沒的問題。
江三言注意著分寸,嚴格地和他們相互討教學問,除之外的問題一概不理。可是即使她存著戒心,時刻防備,還是出了事。
這天是臘月初九,眼看著就要放年假了,丁字班的兩個學生卻公然在縣學門口打了起來,據說起因是一個女人。
等到自己被叫出去的時候,江三言才知道那個女人就是指她,而打架的那兩個人正是朱從聞和徐恍。
「學生心慕江三言,徐恍言語不堪,多次挑釁,我才忍不住動了手。」朱從聞低著頭,避開江三言和王舉人的視線。
王舉人看他一眼,目光轉向徐恍,嚴肅道:「你再來說,為何要生事。」
徐恍捂著胳膊,一臉委屈道:「先生明鑒,學生冤枉呀,我只不過也恰好心慕江三言,平時難免言語有失,說幾句要娶她為妻,今後恩愛生活的話,誰知道朱從聞突然就毆打學生,先生要給我做主啊。」
朱從聞聞言雙目怒瞪,他氣急道:「簡直是胡言亂語,你哪裡是言語有失,分明是言語侮辱,那等污言穢語,我甚至都難以啟口,你……你有辱斯文。」
王舉人揉了揉前額,只覺得一陣發昏,他看向不知何時來到這的江三言:「此事暫且與你無關,你回去。」
「王兄此言差矣,整樁事都是因這位女學生而起,怎會與她無關呢?」張落實不等江三言說話,就把話頭接過來,他辛苦把人叫過來,可不是為了只是聽聽就可以了,哪有那麼簡單放過的道理。
「此事的確與我無關,學生對兩位同窗的恩怨並不知情,至於其他,也一概不知。」江三言蹙了蹙眉,總覺得張落實話中有話。
她隱約猜到是因為自己之前的那一番言論,這位張先生是想借題發揮,生不與師斗,她還是趕緊離開為妙。
張落實大笑一聲,陡然提高了音量,引得房間內其餘幾位先生都看過來:「一派胡言,若非是你不守規矩,舉止無狀勾引了這兩位學生,他們又怎會無緣無故的打起來。
各位都聽聽,兩個前途明朗的大好男兒因為一個女人,一個不該出現在縣學、混在學生里放浪形骸的女人,竟讓不顧形象的大打出手,丟光了我們縣學的臉,你還敢說什麼一概不知,敢做不敢認,不過爾爾。」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若張先生是因為之前的事,學生給你道歉,但今天這件事,我不知便是不知,沒有什麼好不承認的。」
江三言揚起頭,眼神銳利地盯著張落實,她長這麼大,受過的白眼數都數不過來。所以不需要怕,只要目光堅定地看著這些人,心虛的人總會轉過頭去。
王舉人皺了皺眉,顯然也聽說了之前的那件事,而張落實方才言語也有些失當,作為教書育人的夫子,如此針對一個學生實在不該。
他看向自己教學十幾年遇到的第一個女學生,那雙眼睛里是何等磊落,可終究是不妥的。一個女子混在一群男人堆里,再怎樣潔身自好也沒用的。
「三言,為師很欣慰能有你這個學生,但縣學里良莠不齊,於你、於他們,都不宜再如此下去,你回去吧,今後莫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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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這一章我要說一句:
以上江三言所遇到的兩起事件是根據事實改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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