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枕小窗濃睡

第二章 一枕小窗濃睡

到了十九日的早上,一件怪事突然來臨了。

十八日那天傍晚,蘇景墨因收到刑部發來的公文,說聶小蠻破獲了一件假「插天飛」案,便專門到小蠻的饞貓齋去里去,聽他講發案的經過。

去的時候,正好聶小蠻倒鎖了房間門,躲在裡面做松黃湯,引得貓兒們在外面是又抓又撓。

這松黃湯做法,取羊腿肉一大塊,去骨,卸割成零塊;用草果五個;回回豆子適量,搗碎去皮。再把上述三物一同下鍋加水熬成湯。把湯過濾乾淨備用。

再把熟羊胸子一個切成色子塊兒,與松黃汁二合,生薑汁半合一同下鍋炒后,放進備用的肉湯中,上火見開,用蔥花、岩鹽、及醋調和好味道。

上桌之後,景墨又在自己碗里撒了香菜少許。

兩人美美吃了一頓之後,又談到深夜,小蠻就叫景墨宿在他這裡。

景墨自從娶親之後,已經很少在饞貓齋過夜,但是從前住過的舊房間一直沒動,依舊安置著景墨的床鋪,景墨也仍不時和他同住。

十九日一早,景墨起身來到天井中曬太陽時,聶小蠻正好去買了一鍋柴火餛飩回來,這柴火餛飩必須得加的辣油,吃起來才最過癮。蘇景墨很熟絡地取來兩隻白瓷碗,兩個人就把這整鍋餛飩一分為二了。兩個人沒有進屋就這麼沐浴在晨風中,吃著這噴香的餛飩。

收拾了之後,回到屋裡。小窗開著,消釋了寒意的微風斷續地溜進來。時間還早,遠處的街市喧囂還很稀疏,室中顯得很是靜謐。

書案沿上是一隻北宋潮州窯影青香爐,蘇合香正在爐中升騰,裊裊地一屋皆香;左邊是一隻黑釉梅花紋瓶的古瓶,插著兩三枝淺紅的杏花。

壁爐外邊的壁上掛著一副對聯,「事在人為,休言萬般皆是命;境由心造,退後一步當然寬」,這是青城山的一副楹聯,意在說凡事在人。下款是祝允明,筆致有黃庭堅氣息。

祝允明因長像奇特,而自嘲醜陋,又因右手有枝生手指,故自號枝山,世人稱為「祝京兆」。祝的草書師法李邕,黃庭堅,米芾,功力深厚,這幅正是他晚年作品尤重變化,風骨爛熳。

就在這幽香沁人心腑的房室之中,香氣順氣制逆、納氣助陽,這更像一個飽讀鴻儒的書齋,誰也不相信這裡是一個專跟賊匪、棍騙、元兇和巨惡鬥智角力的神探御史的所在。但非要說這地方不久又將掀起一個駭人的驚濤巨浪,那更是任誰也想不到的。

嗡……嗡……嗡……

一隻小蜜蜂飛進窗口來;接著的又是一個,兩個——目的地都是梅花紋瓶中的杏花。

景墨的注意力給攪散了,目光從刑部通報上抬起來,看這一小群蜜蜂工作。真不能看輕這小生靈。它有著優越的性能——分工、互助、守紀律、耐勞苦,就是這幾點,有些號稱萬物之靈的人對它也不免慚愧。

景墨不知不覺地低吟起來。

「不論平地與山尖,無限風光盡被占,採得百花成蜜后,為誰辛苦為誰甜?」

「景墨,你還有此種雅興,我聽到你作了一首詩?」

聶小蠻的聽覺還真敏銳,連景墨低低的微吟也逃不過他的耳朵。

景墨害羞地一笑,「我這不是作詩,是吟前人詩。詩是詩人羅給事做的。」

「喔,你說的可是羅隱?」他放下了案卷卷宗。「這名字有些生疏,我忘了他是唐朝人還是宋朝人了?」

「他生於唐,卒於五代,表字昭諫,乃是吳越的新城人,平生氣節高尚,文章多魄力,詩也很好。這個人的故事很多,很有意思。」

「哦,有什麼故事,請講一個來聽聽。」

「據說有個財主得了一個孫子還不滿足,他想再要幾個,以圖「兒孫滿堂」。為孩子辦「對歲酒」的時候,財主想討羅隱講一句「孫多」的應驗話,就三邀四請他來赴宴。這一天,財主家賓客盈門,大擺筵席。財主專門叫廚師給羅隱辦一席,做了滿桌的「酸菜」。什麼甜酸鯉魚、甜酸排骨、鹵酸扣肉等,真是五花八門,樣樣關酸。財主親自陪羅隱入席。菜上來了,財主說:「小孫周歲,承蒙各位光臨,特備水酒一杯,不成敬意。請!」眾賓客舉杯動筷,狼吞虎咽。老財主頻頻勸酒,滿面春風,難道羅隱卻酒肉不嘗。」

「嗯,他為何不吃,是不是不不合口味?」

「哈哈,財主也是這麼問:「羅相公,這幾道菜難道不合你的口味?」羅隱笑而不答,財主夾了一塊甜酸鯉魚送到他面前,羅隱不便推辭,夾起來就咬了一口,就皺眉噴鼻,嘴巴吸得嘖噴地響。」

「居然餵給他吃,這財主還真不作不休。」

「財主忙問:「這味道是不是酸(孫)多?一眾賓客還不等羅隱回答,七嘴八舌地就答到:「酸(孫)多!酸多!」財主一聽這阿諛奉承的吉利話,直樂得眉開眼笑,又夾一塊鹵酸扣肉送到羅隱面前,滿以為他吃了也說句「酸(孫)多」。誰知羅隱一咬那塊鹵酸扣肉,大叫道:「哎喲!酸死了!」

聶小蠻聽得到這裡卻連連搖頭:「我看這事要糟。」

景墨點了點頭道:「說起來也真怪,宴席還沒有散,財主的孫子當真死了。一場慶喜的「對歲酒」,竟變成了晦氣的「喪家酒」。」

小蠻又說:「景墨,你的記憶力還真好。你讀過的詩都能背出來嗎?」

景墨答道:「當然不成了,好的詩才容易記憶,尤其是絕句。這首七絕是我心愛的,所以連作者的種種傳說也牢記著。」

「那麼,在你看來這算是一首好詩?」

「當然了。」

「嗯,好在什麼地方?你請說說看。」

「你聽清楚沒有?要不要我再念一遍?」

「不必,我每一句都聽清楚。但我想聽聽你的評語。」

景墨說:「你應該知道詩的主要條件是情感。這首詩有寄託,有感慨。所謂寄託感慨也就是情感的流露。你說是不是?」

他垂著目光,沉吟了一下,才說:「你所說的感慨是不是指結末兩句?」

「不錯。採得百花成蜜后,為誰辛苦為誰甜?要是我引用一句成語,就是寄概遙深。」

聶小蠻忽然皺緊了眉頭,不作回答。

室中暫時靜默,嗡嗡聲又響了起來。景墨看見聶小蠻皺眉,心中有些納悶,好像小蠻對於自己的詩論不甚滿意。

景墨問道:「小蠻,我也喜歡聽聽你的看法。你看這首詩好在那裡?」

聶小蠻把茶碗端起又放下了,突然搖搖頭。

他說:「我的意思正好和你的相反。我覺得假如能改兩個字,才能稱為好詩!」

這話說的十分大膽!景墨不能不暗暗驚異。因為聶小蠻對於事物雖常有獨特的看法,也算能言之成理,但是詩詞一道並不在他的研究的領域之內,怎麼竟也有這突兀的看法?

景墨錯愕:「什麼?你說這首詩不好?」

聶小蠻很爽快地答道:「的確,不改的話也許稱不上好。」

「要怎麼改?你來改嗎?」

「當然!」

景墨又是一愣!倒不是看不起自己的朋友,但是聶小蠻不是詩人。他這話就算不是唐突古人,也未免近於冒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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